33.夜探

這一年的夏天格外寂靜。就連往日客似雲來的聚雲樓, 如今也是門可羅雀,到了飯點了也只是在大堂裡稀稀拉拉的坐着幾桌客人,很是蕭條。

只見靠窗的一處位置坐着幾個商人模樣的人, 湊在一起喝酒吃肉, 高談闊論。

“嘿!如今這世道是越來越不太平了!老子剛從南邊走了批貨, 到了這四九城裡竟然出不了手, 害得老子折了本!”說話的人脣邊留着幾搓小鬍子, 有些氣憤的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可不是麼!”小鬍子右手邊的瘦小男人憤憤地接口道,“這生意可是越來越難做了。西北還打着仗,到處都是流民, 就連出手最闊綽的達官貴人都勒緊了褲腰帶!”

“哎,快別抱怨了, ”坐在兩人對面一個男人接口道, 長得賊眉鼠眼, 眼露精光。“要說起來我們可要比那倒黴侯爺好多了!”

那兩人一聽他提起朝中秘辛,都是精神一震, 來了興致。

“不是七年前這望陽侯府蕭侯爺明爲了停修運河的事,升暗貶到了杭州嘛?”那商人小眼一眯接着說道。“一到那曹黨的賊窩裡就被架空了,遊手好閒的待了六年。老子還到過杭州侯府上討了兩杯酒水。這侯爺冬天裡死了老孃,快馬加鞭的上了兩道摺子,說是要回京城丁憂。皇帝老兒也忒不厚道, 竟然不許他回京, 家裡連個男丁都不在, 只能由媳婦代爲入殮, 不合禮法啊!”

兩人一聽有些不以爲然, 這不都是大家都知道的嗎?

舊黨自失勢以後,在朝中漸漸的說不上話了。別說遠在杭州的侯爺了, 就連眼下的幾位舊黨重臣在京裡也不好過。只是這痛失至親,皇帝還不許人家爲親母收屍,也是太不近情理,也不怕寒了滿朝官員的心。就連這些最輕情義的商賈人家聽了也是唏噓不已。

小眼商人見他們如此表情也不以爲意,接着說道:“你們可不知道吧,這侯爺夫人帶着女兒回京城的路上走了兩月有餘,就不覺得奇怪?”

他們這些商賈長年走南闖北的對這些路線很是熟悉,這從杭州到京城不比別處,官道都是修得好好的,朝中命官家屬出行又有驛道開路,快則十幾二十天,慢一點一個月也該到了。就算是氣候突變,走了兩個月也確實是不太尋常。

看到兩人疑惑的樣子,那小眼商人得意的一笑,有些神秘的輕聲道:“聽說,侯爺夫人帶着家裡的小娘子在路上可是出了事的。”

“哦?”近幾年世道不必從前,一些偏僻的地方常常有劫匪出沒,大多數不過是爲了求財,使些銀錢便也放人走了,只是杭州到京城一路可是要道,一般的劫匪也不會拿官家開玩笑。能對命官動起手來的,怕是膽大包天了。

那小眼商人也不再買關子只是聲音更低了下去:“原來那水馬驛早就做起了見不得光的買賣,剛好想拿着那一大一小給翻雲寨送個大禮!”

“可、可那翻雲寨不是被四皇子除了?”小鬍子才說出口就有些想明白了,恍然大悟道:“那四皇子是爲了救侯府一行人才撞上翻雲寨的?我就說呢,翻雲寨在那一帶神出鬼沒,哪那麼容易被抓到。”

小眼商人“嘿嘿”一笑,眼裡帶上了猥瑣:“可不是,聽說那四皇子爲了侯府家的小姑娘可是出入險境,兩人還有一夜之緣呢!”

這可是個大消息了,像他們這樣低賤的行商之人最愛的就是看那些宮廷侯爵上等人家的笑話了,更何況是牽扯到了皇宮裡。

“聽說這事在上流圈子裡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我還是上次聽了宮裡的公公出來採買才知道的。不過皇子與侯府家嫡女也算是門當戶對。可這壞就壞在這四皇子身份不尷不尬,在朝裡左右不靠,德妃也是個不管事的。今次立了大功上面也只是不鹹不淡的來了句知道了,現在也沒行賞。倒是這小娘子白白污了身子,沒了清譽——”

話音還沒講完,只聽嘩的一聲,滿滿一壺冰冷酒水就從頭到腳淋在了他身上。雖然是夏天,可是這麼一壺剛從地窖裡起出的冰酒倒下來還是冷得那小眼商人渾身發抖。

“誰!”那兩人正聽得入迷,氣勢洶洶的一拍桌子,可是擡頭一看,左右無人,只有門口一道青色的背影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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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子自打從孃胎裡生下來就從沒受過什麼苦,如今命運惡意卻一浪高過一浪的向她撲來,將她打得措手不及。

生離別,求不得。

在這個短短的幾個月裡她好像突然長大了好幾歲。就像是將她身上剛結好的一層繭,活生生的剝落,痛徹心扉。

她總是在想,如果她再也不用長大,父母祖母也不會老去,那該有多好。

九娘子一身素白,自從祖母死後她就再也沒有踏出過後院一步。

“小姐,再喝一點粥吧,瞧你這小臉都陷下去了。”白露碰着一碗清粥,苦苦勸道。雖然侯爺不能親身回來,聽了消息早就打發了幾個貼身侍女奴僕先行來了京城照顧妻小。

九娘子趴在圍欄上,看着園子裡新長的綠葉,臉上淡淡的搖了搖頭:“你放在桌上吧,餓了我便會去吃。”

白露卻不依:“小姐就吃點吧,老夫人在天有靈也是不想看到小姐這樣的!”自從她回京城以後,九娘子已經比在杭州時瘦了一圈,只是一雙大眼睛顯得更加突出了,卻沒有往日的神采。每頓只喝這麼半碗清粥就算是飽,就是鐵人這麼下去也撐不住啊!

九娘子卻還是不說話,有些煩躁的把白露手裡的碗一推,說道:“好了,我現下也沒有胃口,你先拿去熱着吧!”

明知道這是藉口,白露也不得不把碗端了下去。

這些日子九娘子思來想去,想了很久,雖然很不想承認,祖母的死只怕與蕭貴妃脫不了干係。

那日房裡尷尬的氣氛,蕭貴妃奇怪的態度,母親的閉口不言。

就算是深居簡出的九娘子也聽到了一些傳言。

自從侯爺去了杭州,沒過多久蕭貴妃就徹底的倒向了曹黨。德妃不聞不問,宮裡再也沒有了舊黨的勢力。

皇帝又沉迷於煉丹之術,朝裡的事都交給了張首輔。只怕朝陽公主與張二公子的婚事也不簡單。

只是老夫人去了沒多久,這張二公子也撒手人寰,朝陽公主也守瞭望門寡了。

祖母的死給九娘子打擊不小,這從小待她如親女的姑母的突變更是給她受傷的心靈撒上了一把鹽。

九娘子嘆了一口氣,只願諾安姐姐還是那個諾安姐姐。身上戴着重孝,杜絕一些娛樂。九娘子也沒那個閒心去理會旁的。只每天在她的小院裡發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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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九娘子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她也過了不知道多少個這樣失眠的夜晚了。

寂靜的夜裡只有外邊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

砰砰!

九娘子剛培養了點睡意就被這敲擊聲驚醒了。

“白露?”九娘子望向內室的門,疑惑的問道。等了半天也再沒聽到什麼動靜。

興許是聽岔,九娘子想着,準備又睡下去。

砰砰!

又是兩聲,這回她可聽明白了,是從側邊的窗戶外傳來的。

九娘子隨便披了件外衣,小心翼翼的走到那發出怪響的牀邊。果然是這窗外傳來的敲擊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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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子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才伸出手開了窗栓,那窗就猛的朝裡推開,一道黑影倏的就閃進來了,差點迎面撞上站在窗前的九娘子。

九娘子“啊”的一聲,嚇得心都多跳了一拍。

轉過身子就看到黑暗裡閃着亮光的一雙眸子。那眸子的主人緩步從黑暗裡走了出來。

藉着月光,好一會兒,九娘子才認出來,竟是穿着夜行衣的趙子歌!

幽冷的月光讓他面部的輪廓更加深邃,兩人凝視着彼此都不說話,已是三個月沒見了。

“小姐,小姐!怎麼了?”白露還有些倦意的聲音從外間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視。

九娘子隔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沒、沒什麼,剛纔做了噩夢。”

“可要叫夫人來?”白露隔着門問道。

九娘子勉強鎮定了一些,答道:“不用了。”

“小姐有什麼事就叫奴婢。”白露在門外站了一會,就去了側間。

此時,房裡的兩人才鬆了口氣。

九娘子有些尷尬的別過頭,不說話。

只聽見趙子歌幽幽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你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