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指婚

從年頭到年尾, 這一年裡發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纏綿病榻已久的張二公子終於不再留戀人世,爲了不讓宮裡的掌上明珠朝陽公主守瞭望門寡,張家草草的退了親。比如西北大捷, 宋家加官進爵, 連升三級。再比如望陽侯府家的世子爺在南邊終於受了提拔掌了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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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裡地龍燒得火熱。

路有凍死骨, 朱門酒肉臭。不管民間如何疾苦, 這裡也是看不出半點苦寒的。議事房裡到處是金絲點綴, 金壁輝煌。

只見一個大腹便便一身癡肥的男人無力的靠在房間正中央的龍椅上,他又短又粗的脖子上撐着一張蒼白浮腫的臉,皮膚早已拉不起滿臉的橫肉向下垮塌, 一雙倒吊三角眼暗淡無光。肥胖的身軀將衣服漲得繃得死緊,就算穿上了華麗無比的龍袍也只像一個滾了滿身黃土的肥豬。就算是什麼也不做, 靠在那兒也喘着粗氣。

一名太監正用他尖尖細細的聲音捧着一本奏摺讀着,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一手撐着頭昏昏欲睡, 倒是幾名內閣聽得認真。

這些年不間斷的進食金丹,早把這皇帝本就不太靈光的腦袋變成一團漿糊。在後宮的一片讒言下, 近小人遠賢臣,如今這議事廳裡已是曹黨的天下。

“荒唐!”

皇帝的三角眼已經是半眯半閉,眼看就已經要合上了,國舅爺卻是突然拍案而起。

皇帝手一抖,碩大的腦袋險些從強撐着的粗手上掉下來, 哧溜一下把已經流到嘴邊的口水又吸了回去。不明所以的看着國舅爺曹明銘。

曹明銘是皇后曹氏與曹賢妃的大哥, 年約五十, 生得也是肥頭大耳, 很有些福相。仗着兩個妹妹, 身無功名也一路升到了內閣,皇帝只要見了他就眉開眼笑, 滿朝文武對他很是巴結。就連張首輔也早就與他沆瀣一氣。自從皇帝不再關心朝政,整個大魏朝就在他們二人手裡變得更加烏煙瘴氣了。

只見曹明銘清了清嗓子,大聲道:“這宋雲旗真是好不要臉,仗着這點軍功就要到陛下面前耀武揚威!”

“舅爺此話怎講?”一邊的張首輔與曹明銘一唱一和。

“西北一戰打就打了三年,把國庫耗了個乾淨,如今竟然腆着臉到陛下跟前來要銀子,真是欺我朝中無人麼!”曹明銘氣憤的道。

這當然是睜眼說瞎話了。國庫這些年早就被他們欺上瞞下的揮霍了個乾淨,如今又以打仗的名義強加了許多苛捐雜稅,真正往北邊送去的是寥寥無幾。可以說西北的戰事多半都是西北一些望族自掏腰包,要指望朝廷,只怕那些蠻子都要打到皇城根下了。

那皇帝聽了此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也不管事實到底如何,氣息綿軟的說道:“好大的膽子,就跟他說沒錢,讓他在西北蹲着!”

“這可使不得!”那張首輔說道。“雖然我們都知道那宋雲旗的真面目,可是他收買人心的手段還是有一套,下邊的百姓被他蒙了眼,都只道他的好。何況戰事剛熄,宋雲旗手裡還手握重兵,陛下太早發難只怕討不了好。”

這話可戳了皇帝的軟肋了,他這一輩子年過四十才熬死了老爹得了皇位,對帝位看得十分之重,天下可以不管,但是屁股下面這個位置卻是一定要坐穩。

被這麼一挑唆,皇帝的臉就開始潮紅,不住的咳嗽,像是喉嚨裡卡着什麼,眼看這就要喘不上氣了。

曹明銘假模假樣的走上前,拍着皇帝背後的肥肉,幫他順氣。

“聖上息怒,爲了這小賊破了神功可不值當!”曹明銘說着,對身後的小太監使着眼色。那小太監得令,連忙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金丹,遞給皇帝。“陛下快吃了虛空道長剛煉的神丹。”

皇帝一把接過,胡亂往自己大口裡一塞,陪着太監遞上的金盃,就着水仰頭一吞,鵪鶉蛋大小的神丹就下去了。

只見皇帝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聲音有些縹緲:“還是國舅纔是真的對朕好。”說完只覺得渾身輕飄飄的,眼神也有點迷醉了。

曹明銘見神丹的效果上來了,才接過那道聖旨接着說道:“這宋雲旗還想爲他的傻兒子求娶望陽侯府蕭九娘。”說着還嘲弄的笑起來。

皇帝滿腦裡都是迷糊,有種暈眩的快感,並不能理解國舅到底是在笑什麼,卻還是跟着他笑了,滿身肥肉不住的顫抖。

宋家和蕭家聯姻算得上是門當戶對,當年那樁逸事曹明銘也有所耳聞,何況宋家那個傻兒子他也見過,確實是蠢到了骨子裡,又是唯一的嫡子。讓宋家的傻兒子娶了蕭家的掌上明珠,只怕蕭家也是面上無光。只是宋家在西北的勢力極大,蕭家現在漸漸南移,雖然蕭侯爺看着已經無心政事,但他的幾個兒子卻不可小視。這一南一北要是讓他們聯合起來,只怕是後患無窮。

可是既不給名字,又不讓人家娶媳婦,實在是說不過去。

曹明銘與張首輔一對眼,就知道兩人想到一塊去了。

只見曹明銘說道,“宋家立了如此大功,只娶個侯府小姐怕是小瞧了人家。”剛說了宋家功小還沒一刻鐘就改了口,只是這議事廳裡無人反駁,皇帝一臉的迷糊也不知道聽了沒有。曹明銘頓了一下,接着說道:“不如就把朝陽公主嫁過去。兩人既是表姐妹,又是皇女,想來宋家那邊也是沒得挑的。”

雖然蕭貴妃早就與他們站到了一邊,可到底還是姓蕭的。這世上還有如此蠢的女人,不去效忠自己的族人卻來偏信他們這些外姓,爲了利益可是分分鐘鍾就能把她出賣。再者,只要宋家尚主,便與皇家綁在了一起,往後要是有什麼心思也得掂量掂量,與政事上也不可再進一步了。

“朝、朝陽公主?”那皇帝腦子還沒完全壞,對這個乖巧伶俐的女兒他還是有幾分真心喜歡的。

曹明銘見皇帝還有反應,馬上便灌起了迷湯。“陛下,能將朝陽公主下嫁到宋家可是給了他們天大的臉面,只怕是再也不敢伸手往京裡要錢了。要是陛下還捨不得,乾脆就把駙馬也留在京裡,要是想公主了只管接到宮裡住着就是了,不必到西北去受那個苦。何況——”曹明銘看了一旁的張首輔一眼,張首輔低頭不語,才說道:“公主到底年紀大了,又耽誤了幾年,只怕也難找到年紀合適的兒郎了。”

皇帝被哄的一愣一愣的,聽着國舅的話,有些奇怪又好像有些道理。

曹明銘趁熱打鐵,趕緊拿過一本新的黃帛,草草的就擬了一道聖旨,遞到皇帝跟前,讓皇帝蓋章。

“陛下,這是微臣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曹明銘殷切的說道。

皇帝有些疑惑的看向站在一旁的張首輔,張首輔也是點點頭。他纔將信將疑的蓋上了玉璽。

這下,終於把後宮最後一個礙眼的去了。德妃整天只知道吃齋唸佛,蕭貴妃又失了籌碼。只怕是他們曹家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曹明銘正沉浸在自己的勝利之中,沾沾自喜。

只聽張首輔在一邊沉吟一下,說道:“至於這蕭家娘子——”這人還真是得寸進尺,才得了這麼大的便宜就像更進一步,張大人宦海沉浮這麼多年,到底薑還是老的辣。

曹明銘會意的接口說道:“這蕭家娘子過了年也出了孝,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到時宋家到京城來迎親蕭家小姐還沒定親,難免會有些想法——”

皇帝聽了點點頭,說道:“年初的時候不是老四……”

“是的,四殿下,”曹明銘連忙說道:“四殿下於侯府有救命之恩,何況還有那樣的事傳出來。想必侯爺那邊也沒有多話講。四殿下又遲遲沒有正妃,蕭家娘子嫁過去就是當王妃了,已是再好不過。”

太子之位十分穩妥,四皇子除了年初那麼一出就再也沒有動靜了。開始曹黨還有所警惕,如今已是放下心來,四皇子閒王一個成不了大氣候。宋家和蕭家走一樣的路子,都被死死綁在這搜大船上。不論曹明銘如何想,這兩樁婚事都是處處透着妥帖。

皇帝對此事無可無不可,草草的就把兩樁親事定了下來,像是完成了件大事,在油頭粉面的太監攙扶下抖着渾身的肥肉就回後宮找曹賢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