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馬車與來時同樣顛簸。
在宮中用過午膳,心事重重的蕭夫人便帶着九娘子趕着回侯府。
九娘子有心再逗留一會,可看到母親沉鬱的面色也只得乖乖的閉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與蕭貴妃和朝陽公主依依惜別後,上了馬車打了個哈欠就已經搖搖欲墜,不一會兒便睡了。
王氏拿了馬車裡早就備好的小毯子小心翼翼的給九娘子蓋好,又給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頭枕在自己腿上,掖了掖邊角,輕輕拍着背。
這孩子啊到底是孩子,只要玩累得了,就算在搖晃的馬車裡也能睡得死死的。皇宮裡規矩大,連王氏自己都覺得這半天時間耗費的心力都比的上在家中看幾日的賬本了。
又低頭看了看睡在懷中的孩子,這九娘子只怕也只有睡覺時才能合了她的名字“馨寧”二字了。
纔剛這麼想着,就看到九娘子不耐的用小短腿將被子一登,身子扭動着換了個邊,又往王氏的懷裡拱了拱,嘴巴還吒吧了幾下又接着睡了。
王氏不覺失笑,不厭其煩的給女兒攏了攏被子,在九娘子的額頭上親了親。
想到小姑子今日說的,又不覺幽幽的嘆了口氣。
眼下朝中隱隱分爲兩派:一邊是以世家和一些寒門出生的官員組成的政治集體,稱之爲舊黨,一邊是以迅速崛起的外戚曹家爲首的新黨。
先皇在的時候,都是世家與寒門子弟的抗衡。如今事過時遷,從前鬥得如火如荼的兩派,現在也不得不抱團了。侯爺雖是世家出身,但是也是依靠自己的努力考取的功名,所以在寒門出身的官員中也頗能說得上話。
大魏朝,向來對嫡庶之別看得十分嚴苛。如今的皇帝雖貴爲嫡長子,卻大事糊塗小事精明,資質平平,朝中重臣早已有了非議。但在太子沒有犯大錯的情形之下,就算是先皇也不能隨意違背祖制。
先皇就是太瞭解自家這個大兒子了,生怕因爲自己的兒子而毀了大魏江山,百年之後無顏面對泉下有知的列祖列宗。
於是不時將太子召到跟前來耳提面命一番,又特地挑選了貌若無鹽,門第不高的曹氏,爲的就是防止外戚干政。先皇一生勤政愛民,到了垂暮之年,又指了幾位顧命大臣輔佐新君。自以爲已有了萬全之策。
可如此苦心孤詣,卻也是千防萬防防不住兒子爛泥糊不上牆。
當了三十餘年的太子到了年近五十才熬到先皇病故。
太子小心翼翼的活了三十多年,一朝登上權力的巔峰,就猶如將餓狼放出了籠子。
初登基的幾年還算好,新皇羽翼未豐,先皇留下的顧命大臣還留存有很大的能量。
可是越是到了近幾年,皇帝行事越發乖張狠戾。漸漸將權力收攏,扶植自己的勢力,培養自己的爪牙。
這世上趨炎附勢的人從未少過,以爲新皇上位就等到了機會。
雖然新黨在朝堂上不斷被舊黨打壓,但有皇帝在背後的暗中支持,經過這幾年的發展隱隱有了與舊黨抗衡的勢力。
侯爺作爲舊黨的中流砥柱,就算有心阻攔,可誰叫這天下姓李呢!面對外戚的崛起,讓侯爺如何不痛心憂心。
雖說女子不議朝堂之事向來是世家裡的默契,但在侯府卻與別人家不一般。
不說老夫人領着一家孤兒寡母獨自支撐侯府十餘年,就是王氏也是出自世家大族,從小便耳濡目染。不論才學、見識、手段比之大多男子也毫不遜色。只拘在內宅裡卻是太小看她了。再加上現在也只有王氏能夠方便經常出入宮裡,與蕭貴妃互通一二了。所以侯爺也常與王氏討論政壇局勢,對王氏十分倚重。
馬車甫一到侯府,王氏就先叫來白露將九娘子安頓好,仔細囑咐着別凍着了,抱去房裡好好休息。
“侯爺回來了嘛?”王氏一邊往未名軒走,一邊問身邊的大丫鬟。
丫鬟答道:“侯爺正在前廳裡會客。”
“嗯,等那邊散了,便告訴老爺我帶着九娘子從宮中回來了。”
“誒!”丫鬟輕輕應了聲,便往前廳去了。
王氏在未名軒裡等了大半個時辰,換了三盞茶纔看到侯爺面帶喜色往這邊來了。
“老爺何事如此高興?”王氏起身將侯爺迎了進來,又喚左右丫鬟沏上新茶,端些點心上來。
“今日聽南邊傳來的消息,樹兒率三千餘人,一舉擊退了爲禍沿海兩年有餘的一支流寇。傷亡不過兩百餘人,生擒了對方首領!”侯爺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左手往桌上一拍。“不愧是我的兒子!” 以三千人之力去擊敗對方一萬人的兵力,其中兇險可想而知
王氏聽在耳裡,心裡卻有別的計較。
“男兒建功立業固然重要,但也要穩紮穩打纔是。我看此事大爲兇險,只怕背後沒有那麼簡單。”
“嗯,”侯爺點點頭,王氏的政治觸覺相當敏銳,“東南向來是富庶之地,朝中不少官員都出自東南,地方上勢力更是盤根錯節。樹兒從京中過去,當地官員表面上當然恭恭敬敬,私下裡如何就不好說了。這次能夠調動三千精兵已是苦心經營三年的結果,此番擊敗流寇,一舉得勝,總算是打開了局面!”
王氏卻還是心有餘悸,到底是婦人家,總有一些心緒需要克服。卻不再多說。
“今日去了宮裡,阿琪怎麼說?”侯爺問道,阿琪是蕭貴妃的小名。。
能在未名軒裡伺候也算是心腹了,看到侯爺與夫人有事要談上完茶點都自覺的退到了門外。王氏才聽侯爺開口便揮退了站在門口的丫鬟們,將門輕掩上,又檢查了下窗子。
王氏看了看守門口的丫鬟,確認都退下了,才說輕聲說道:“宮中行事只怕是越來越奢靡了,最近陛下又着人翻修了宮殿,四處都是金石之聲,內庫已是左支右絀。聽說陛下最近又迷上了金丹之術——”
“荒唐!”侯爺越聽面色越沉,還未聽完便站起身來,將手中的杯盞重重砸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道:“先帝當年內庫豐盈,遇到災荒年月還能支援一二。這纔不到十年,金山銀山便被他揮霍一空!只怕下一步便是打國庫的主意了!”
王氏頓了頓才繼續說到:“曹賢妃因翻修宮殿,住到了皇后那裡。近幾月皇上往蓬萊殿去得越發頻繁了。”
“這曹家是要把朝廷攪成什麼樣才罷休!”語畢,自知失言,閉上眼平息了許久。
王氏與侯爺夫妻多年早有默契 ,見到侯爺發怒也並不上前安慰,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此刻內室裡安靜得只有二人的呼吸之聲。
侯爺再睜開眼時,竟已沒有了憤怒之色。
接過王氏遞過來的茶,潤潤喉嚨。纔開口道:“皇后沒有爲難你吧。”
“還是和從前一樣,有侯爺在也不會做得多過分,不過是些入不了檯面的小手段罷了。不過又賞了幾匹蜀錦給九娘。”王氏接到。
“她倒是哪裡都討得了好。”說到這裡侯爺臉上才又有了些許笑意。氣氛也鬆快了許多。
“哎,今日和公主玩得累了,在馬車裡就睡了,再過會便要叫她起來了,省的夜裡睡不着又要鬧騰。”王氏說着也笑起來了。
說着又給侯爺換了常服,夫妻閒話了陣也沒有再提前朝的事了。
那邊廂,九娘子卻自己爬了起來。
睡得迷迷瞪瞪,一時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懵懵懂懂的坐起身來看着身上已經換過的衣裳。只記得隨母親坐上了馬車準備回侯府,馬車裡搖搖晃晃的不一會就已經困得不行。
九娘子想到這裡突然一個激靈,呀!怎麼又在外面睡着了呢。上次就被母親耳提面命了一回,這次又犯了,這可如何是好!
又喚來了白露,白露笑道:“小姐你可醒了,剛纔夫人剛纔才差人來過,說小姐再睡半個時辰,便要起來了,仔細貪睡,晚上睡不着呢。”
九娘子聽了暗暗慶幸自己起來了,又小心翼翼的問道:“白露姐姐,方纔我和母親回來的時候,母親可有說些什麼?”
白露搖搖頭,說道:“那倒沒有,只是吩咐我仔細些別讓小姐着涼了。”
“那——母親當時臉色如何?”九娘子滿懷期待的看着白露。
白露仔細想了想,纔開口說道:“夫人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奴婢也拿不準。只是看着夫人今日並不多言,並不像平常一樣和煦。”
那就是了!九娘子無力的又往墊的厚厚的牀上一倒,母親一定又生她氣了,想着又要面對母親的教訓,九娘子就有點喘不過氣來。
九娘子突然靈機一動,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剛過申時(注:下午三點到五點)。”白露答道。
誰知九娘子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就起來了,急忙說道:“快!快幫我穿衣服,再梳洗梳洗,我要去看祖母。”
白露看九娘子怕成這個樣子,不禁笑道:“夫人這也是爲了小姐好!我看呀,夫人也只是嘴上說說,心裡不知多疼小姐呢!”手裡卻不停,忙着幫九娘子梳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