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成真

李兆既然來了, 也不打算走了。

勝負只在一念之間,眼下已經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謀劃了數年的計劃, 只在今天收網。已經是避無可避, 乾脆就在宋府安頓下來, 調度各方。

九娘子心下惶然, 看着昔日寧靜的宋府人來人往, 行色匆匆,肅殺之氣滿溢。

珠玉勸過幾次,要九娘子去後院休息, 她卻執意不肯。有什麼能比在這兒得到消息來得更迅速,更直接呢?她的一顆心都掛在了嗓子眼, 這裡度過的每一刻都是對她的凌遲。目光搜索着進出的人, 只願在這些人裡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抑或是隻言片語都能叫她心安。

她不死心,這輩子從沒一個時刻能像此時這般叫她這麼篤定的信仰神佛, 如果能叫她再看他一眼,折壽又算什麼!生命都拿去罷,反正這條命也是他給的,還了他才叫乾脆。不,她心裡想, 兩不相欠算什麼好, 她要他全須全尾的活着回來, 她還欠他的, 要下輩子來償還, 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痛到極處,連眼淚都是乾的。她口舌乾澀, 好像整個人在烈火上烹調,坐立難安,可一眨眼又如墜冰窟,手腳發涼。她臉期待的表情都沒有了,只有一張蒼白木訥的臉,癡癡的看着來往的人。頭腦裡如千萬只蜜蜂轟鳴,擾得她四肢發麻。

四殿下揹着手,在院裡來回踱步,聽着屬下一一上來稟報。曹狗警覺,他也不是毫無防備。損失一名干將,雖然打亂了他們的步伐,但不至於元氣大傷。藉着各類名目,早就屯兵已久,朝中有識之士暗中投靠,搖擺之徒也知道門戶緊閉,不會上來再參合一腳。

李兆趁着間隙,眼角餘光看向斜坐在檐下的九娘子,隔着一張幕簾,看不真切她的臉,只是那姿態分明是哀傷的,從來都是朝氣蓬勃的挺直腰桿,此時卻已連這些儀態都有些堅持不住了。

她本來應是他的妻的,李兆苦澀的想,本來就空曠的內心更加變得寂寥。

他還記得,在那個泛黃的午後,他帶着與生俱來的防備去窺伺她,去揣度她。可她卻帶着純潔無垢的微笑,無懈可擊。一次又一次,他告訴自己,不該去碰,不該去想,卻還是忍不住在得到她遇險消息的那一霎那,就不管不顧的點兵去救人。

宋清和與她私下底的那些來往,他又如何不知道呢?可是就算嫉妒得發狂,他也不能輕舉妄動!因爲他還有他的大業,還有他的母妃期待,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在他理智的控制之下。接到賜婚的旨意是他第一次對這個父皇不那麼憤恨,甚至是甘之如飴,如果一定有這麼一個女人,沒有人比她更合適了。

他欣喜,他慶幸,他感謝上天還是沒有薄待他。可是事實卻是一盆冰水讓他感到徹骨的寒冷。他們纔是佳偶天成,他們纔是命中註定,而自己?不過是個笑話而已,一如這一生的冷待。

李兆搖搖頭,宋清和是他的兄弟,奪人妻這種事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如此看看便好,知道她是安全的,便比什麼都重要吧!

所以只要一有機會,他就不願意再走,兩人相隔不遠,雖心遠在天涯,但總歸是看得到的,如此,甚好。

前頭一陣慌亂,聲音嘈雜,衆人簇擁着搬着一個人進來了,地上跟着滴下一片血跡,紅的觸目驚心,令人心慌。

“大夫!快叫大夫來!”

九娘子不自覺的站起身來,好像全世界都這剩下她一下一下咚咚的心跳。雖然連裡面那人的衣角都看不到,可越是這樣,她的心裡就越是認定了,那人絕對是宋清和。

九娘子怔怔的走過去,僵硬的撥開衆人,竟是連男女之別都不避諱了。那人回頭一看是九娘子,也是沉默,雙手垂立,留出了一條道來。

果然,那人便是宋清和!

只是面目蒼白,奄奄一息,已與往日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鮮血從濃密的頭髮中流淌,糊住了雙眼,順着臉頰沁溼了衣袖,人已然陷入了昏迷。

九娘子雙手顫抖握住他冰涼的手,直到此時,她的眼淚纔好像找到了出口,噴薄而出,只是哀傷到了極點,已是發不出聲響,只有靜默的眼淚打溼了面龐。

回來了就好,只要還活着。九娘子已是萬分慶幸。聽將士來報,宋清和深入國舅府打探敵情,竟是被手下出賣,中了曹家的奸計。對方早已是重兵埋伏,虧得他武藝高強,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已是深受重傷。

衆人七手八腳的把宋清和放到牀上,陸老先生才匆匆趕來,扶了脈,又去查看他的傷口。傷口遍佈全身,好幾處都已經是血肉模糊,可是最嚴重的卻是在後腦上,不知他是忍着怎樣的暈眩突出重圍的。

九娘子心疼的給他一一處理着傷口,絲毫不願假手與人。

老先生嘆了一口氣,“身上的傷口還好說,不過是受些皮肉上的苦楚。可是這頭上的——”大夫搖搖頭,“恕老夫也是無能爲力,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陸老先生的醫術,九娘子從不懷疑。看向宋清和無知無覺的臉,她內心突然平靜下來。既然人都回來了,又有什麼可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