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好,三夫人好!”
駱嫣和江夫人剛進府門,青兒穿着鑲了毛邊的翠色織錦禙子迎面問好。````青兒身後跟着兩個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頭。
“青兒還改不了口呢!”江夫人溫和地笑着。青兒面色一紅,鼻上的雀斑又顯了出來。“三奶奶,三奶奶好!奴婢在家叫慣了,一時又衝口而出,三夫人莫怪!”
“不怪不怪!”
“青兒怎麼習慣就怎麼叫吧!”駱嫣上下打量着青兒,青兒鬢邊簪着昨日駱嫣賞的金葉子,在晨光裡閃着細芒。
按說榮府的丫鬟婆子只能穿絮棉冬衣,青兒穿得如此隆重,想必是駱嬋特意賞的,不免問她這是要去哪裡。
“二小姐忘了,今兒是年初二,大小姐要回江都看夫人和老爺去。奴婢正要去叫車馬準備……”
“嗯,你快去忙吧。”駱嫣瞧了瞧青兒身後的小丫鬟,也都穿着桔色織錦滾邊的裙褂,看來駱嬋是衣錦還鄉的意思……
江夫人也噢了一聲,用繡帕按了按鼻息,望着駱嫣。“按說你也該回去拜望你爹孃,可是玘兒不在,我也不放心你獨自去。”
錦鴛嘟起小臉,“夫人今年也不回花溪村看望老夫人嗎?”
江夫人遲疑了一下,“過些日子吧,等春花開了,再和老爺去花溪村看看。”江夫人年年初二都會回花溪村,一來是榮玘和嬌娘都未成親、出嫁,江夫人回家探望爹孃在情理之中。二來是江夫人不想在榮府裡被人詬病,榮春娘、榮媚娘回門,少不得要給她們帶過來的奴婢們打賞……
青兒和小丫鬟告退快步出了府門。江夫人扶着駱嫣慢慢往晴芳園方向走。
腳下的雪泥經一夜風吹,已起了冰碴兒。江夫人生怕駱嫣有個閃失。讓錦鴛在另一邊好好扶着,駱嫣便像被架着一般。要是以前,駱嫣早該不樂意被人這般扶着了,可是榮玘走了,她心裡的空落,被架着、挨着錦鴛和江夫人的熱身子,才稍許充盈了些。
百福園裡擡出兩頂平轎。平轎上蓋着大紅的絨布。四個護院,兩兩一隊,快步朝府門去。錦鴛驚歎了一聲。“昨晚聽人說百福園準備了好些名貴禮品,原來是送到江都去的呀!”
駱嫣和江夫人也都回身去看,兩頂平轎已經消失在影壁牆後。
“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去納禮呢!”駱嫣順口說道。
江夫人有些尷尬。“嫣兒下次回門,也好好準備着些禮。你和你姐都是榮家的媳婦。別讓你娘心生間隙。”
“婆婆多慮了,我娘不會爲這些俗禮上心的,她只希望我過得好。”駱嫣朝江夫人笑笑。江夫人臉上的尷尬才慢慢平復。當初媒聘駱嫣的禮,還是江夫人找程夫人預支的。駱嫣新婚回門的禮也是費了她許多心思找程夫人央求來的……
她們正欲回身,又看見駱嬋和榮瑞從百福園裡出來。錦鴛又是一聲驚呼,大奶奶好漂亮!
駱嬋果然穿得漂亮。遠遠瞧去,雖看不清臉上的脂粉眉目。她身上的緋色緞面牡丹錦繡披風,卻是華美得無與倫比。攏在頸間的白狐毛欺霜賽雪,襯得駱嬋膚如凝脂,臉上似閃着光芒。
駱嫣好奇地盯着駱嬋,昨兒駱嬋還和榮瑞一副老死不相見的模樣,這會倒一前一後要去江都?榮瑞和駱嬋並肩慢慢朝府門去。
“大奶奶的腿腳是不是不舒服呀?”錦鴛狐疑地嘟嘴道。
“小丫頭,大過年的還是不要亂說。咱們快些回去吧!今天大小姐怕是要回來了。”江夫人是過來人,哪有看不出駱嬋異狀的道理。她看了看錦鴛,錦鴛趕緊斂了眉眼望着腳下。
錦鴛看出來了,駱嫣當然也看到了。駱嬋走路不似她以往嫋嫋款款地婀娜模樣,今兒卻是兩腳無力地左右叉着,身子也沒了往日的挺拔,一手還不時地按在腰上……
駱嫣不由得心裡一緊,榮瑞昨晚上不知怎麼折騰駱嬋的……
昨晚榮永福和榮永禧、榮玘喝完酒回到百福園,一時覺得還不盡興,又讓小廚房準備酒菜,他要再喝幾杯。
武夫人趕緊安排,百福園頓時熱鬧起來。丫鬟婆子們穿梭着擺酒佈菜,香枝不知哪來的點子,又安排新進園子的幾個小丫鬟唱曲助興。
榮永福把榮瑞拉到身側,“別總是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咱們百福園哪裡還少了你什麼不成!”
“爹誤會了,咱院什麼時候缺過吃喝!”
“那是什麼?”
“我看到那個婆娘就來氣!”榮瑞桃花含水的眼睛這時噴着怒火。
武夫人從櫃櫥裡取出青玉鏤花透亮的酒盅,坐到榮永福身邊,聽榮瑞這樣一說,不禁笑了,“瑞兒呀,你這可就不對了!若說當初那個楊婉是孃親自給你選的,你看不上也就罷了。可是這個駱嬋是你自己硬要娶的……”
榮瑞從武夫人手邊取過酒盅滿滿倒了一杯,一口乾了。武夫人的話一語中地,榮瑞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夫人別跟孩子較勁,聽聽他的意思。”榮永福伸手欲取酒壺。武夫人趕緊搶先提了酒壺,給他斟滿玉杯。
小丫鬟在廳堂前輕聲唱着小曲,曲聲悠悠,讓人心裡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軟柔……
武夫人瞅着榮瑞怪恁道,“哪有這麼糟蹋好酒的,這酒可是去年春娘帶回來的,幾十年的陳釀,聞着都醉人。”
“你也喝兩杯。明兒春娘也該回來了吧!”榮永福興致又來了,從武夫人手裡取過酒壺,給武夫人倒了一杯。
“可不是,春娘明兒該回了。”武夫人有些受寵若驚,端着酒盅在鼻下不停地嗅着。
榮瑞有些不耐煩地瞟了武夫人一眼,“再好的酒倒進肚裡都一樣!”
榮永福哈哈笑了,“瑞兒這話說得倒也不錯!好酒、差酒不過是口感不同,倒進肚裡都一樣,都能醉人!”榮永福一口乾了杯中酒,笑道:“其實女人也一樣!美的、醜的關了燈都一樣。”
武夫人正啜着酒,聽到這話有些不樂意了,“老爺這話我可不答應,女人怎麼能都一樣呢?身上有肉和骨瘦如材,摸着就是不同!”武夫人說完,一口乾了杯裡的酒。
武夫人最引以爲傲的就是豐腴的身子,程夫人一身瘦排骨,是武夫人暗裡自信的緣由。
榮永福又哈哈笑了,“夫人說也有道理,不過,不論美醜胖瘦,娶到什麼樣的女人,就得過什麼樣的日子這倒是真的。”
“瑞兒啊,你和你娘子鬧得兇,爹也不想多說什麼,爹只想勸你一句,當初你娶楊婉,是想借她家的財力置產業。你娶駱嬋,爹和你娘都不同意,你硬要娶,爹也是男人,當然你是圖她美貌。你既然喜歡就依了你。可是,你現在要是不要她了,你是準備再娶什麼樣的呢?”
榮瑞臉色有些難看,當初娶駱嬋的確沒有深思。娶娘子還是需要娶品性溫和的爲好,楊婉這一點就比駱嬋強許多。“我要休了駱嬋,明兒就讓她滾回江都去!”見榮永福和武夫人都望着他,“再娶……兒子還沒考慮過。”
“那爹就撂下一句話,若是休了駱嬋,你就別想再娶了!”
“老爺!”武夫人有些驚詫,她看不上駱嬋,榮瑞真要是休了駱嬋,武夫人當然是高興的。
“爹的意思是?”榮瑞狐疑地看着榮永福。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第一個娘子病死了,現在再婚又要休妻,你現在揹着官司,沒有官位,又沒有營生,你想想,哪家高門大戶願意把女兒嫁給你?”
榮瑞悶聲喝酒,榮永福說的句句是理。他要休駱嬋也不是當真有了別的中意的女子,他和駱嬋鬧,不過是面子上掛不住。駱嬋咬他****,卻也沒有什麼大礙,榮瑞恨駱嬋更多的是因爲駱嬋假扮香草……
武夫人見氣氛有些僵持,忙道,“瑞兒啊,你爹說得對,你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儘快添一個孩子。咱們有卿哥,再多一子,和老太太要那份封冊印璽也就明正言順了……”
武夫人和榮永福一直說個不停,榮瑞悶聲喝着酒,有些話從耳邊穿過,有些話卻也悄悄聽進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