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只當沒聽見,直接忽略過去,依舊繼續討論。
“本宮不是太明白,還請道長細說。”
聰慧機智的三公主,遇到自己一竅不通的領域,只能虛心下問。
老道人教問,偏頭瞥了沈明楓一眼,纔去看發問的人,答,
“此事,貧道也說不詳盡,按面相,一目瞭然,這孩子命裡應是安樂一世的,怪就怪在,她自中毒略改了體質之後,她的手相,貧道是如何也推算不出她今後的命運走向,實是怪哉!”
褚尋雅聞得此言,抿了脣,靈活的腦子轉個彎,箇中關鍵即刻揪出來,
“那麼依道長所言,因爲中毒,駙馬後半生的時運,是發生了改變?”
“嘶……卻也不能這麼說。時運之事,全賴天機,非是次次都能批算無誤的。不過,正是因爲這孩子當下時運不明,貧道不敢貿然爲她施以醫治。如先前貧道所說,這孩子命裡一生無憂,無論如何,貧道會放膽試上一試……”
“可若現下,她當真是命運莫測,貧道卻是不敢妄爲了!再且,如今這是她改變了體質的身子,如是放膽治療,或者療效大打折扣,或者對所療之法產生牴觸,亦或者兩者根本不互相作用,那……到底也是白費心機了……”
廳中一時陷入了靜默,長時間無一人出聲。沈明楓不明白大家這是怎的了,無辜的眼神一會兒看看蹙眉深思的媳婦兒,一會兒看看盯了自己不錯眼直瞧的沁兒,一會兒又看看兀自閉目捋鬍子的老道長,心中的疑惑更甚,左右無人理她,扭着身子歪在椅子上,也不說話了……
沉默足足持續了半刻,終是褚尋雅的聲音打破靜謐,
“道長,倘若冒險一試,有幾成把握?”
“不好說,此事已然不是貧道所能掌控,任何的情況,皆有可能發生,如此冒險的舉動,拿不準。”
此言無疑又給褚尋雅加了一瓢冰水,她是那麼的糾結,那麼的不知所措!看着沈明楓,看她無聊的掰手指玩,間或擡眼朝自己投來一個信賴暖意的笑容,撅起嘴,拋一個吻過來,心底的那條細弦,頃刻被撥動,眼看就要崩斷,同一時刻,腦海裡卻極不恰當的響起了一道警言勸說:“雅兒,無論如何,有機會便要抓住。”一句方落,又是另一道聲音,帶着央求的語氣:“……但只要是有機會,還望公主殿下憐惜,切不可錯失呀!”緊接着,接上另一道粗鄙不堪的侮辱聲:“……因爲你傻呀……你這個廢物!”
呵!
褚尋雅的心緒,有生以來,第三回生出了搖擺不定與不知所措的情況。第一次,是她初初懵懂獲悉,自己只鍾情於女子,第二次,是她猛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心繫自家駙馬時,這第三次,便是……如今。
不可以!不可以!怎麼能因爲旁人的幾句話,就陷楓兒與險境之中?!鎮定如我,心境怎能輕易叫那些無謂話語所左右?!
可是……那些人,並不都是旁人。而那些話……無謂麼?
褚尋雅一陣不由自主的思緒飄飛,又再一次回到了先前的死循環……
在座之人皆不再言語,倒是褚尋雅身後的沁兒,來了一句極有力的勸說,推動褚尋雅狠心下決定。
“公主,少爺,道長,沁兒斗膽,想說一句。公主,道長,你們或許不知,少爺這個樣子,老爺都不知多少次望着她嘆氣,夫人就更別說了,常常看着她,看着看着就背過身去抹淚……沁兒知道,他們這些年,最大的心願,便是少爺能夠……少爺都快十九了,可她還是……老爺夫人日漸……”
沁兒說着,似是想到了甚麼十分傷感悲憤的事情,到了話尾,聲音不自覺的哽咽了起來。
聲淚俱下的效果,得到的,是理想的結果。
“好,道長,咱們問一問楓兒,讓她自己做決定,無論如何,本宮都不會反對,不會阻撓,一切全憑您老人家,如何?”
三公主自問,從未有過的,狠心。
沈明楓乍見沁兒說着說着就背過身去抹淚,看得一愣,眨眨眼,終於聽出些甚麼,這屋內所有的人,都圍繞着她在說話呢!於是,作爲當事人,她覺得自己應該要適時表個態:“沁兒,你怎麼哭了?公主,你們要楓兒做啥決定呀?楓兒答應就是,你叫沁兒快別哭了!”
說着,起身小跑過去,欲要哄一鬨飲泣的小婢女,卻因不知如何作爲,斜眼瞥見了小桌底下掛着的一塊抹布,喜得一把扯了出來,二話不說便朝垂淚的人兒臉上招呼,
“來來來,少爺給你擦擦,不要哭了啊!你看你,都流鼻涕了,多噁心吶!”
“唔——呸——少——爺!!公主,你看少爺她!你們快給她治治吧!”沁兒糊滿涕淚的小圓臉上,儼然多了一道道暗灰痕跡,扭頭向公主殿下控訴完,又扭回去,朝沈明楓一個惱怒的瞪眼,狠狠一跺腳:“哼!”隨後連聲“呸”,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褚尋雅甚是無語,招呼沈明楓過來,問她:“楓兒,本宮問你,你可願意讓道長爲你醫治,你可想變得更聰明些?”
沈明楓還記得公主殿下情緒低落的模樣,也記得沁兒梨花帶雨的模樣,由是,她便決定,
“嗯!楓兒想!唔……可是楓兒沒病呀!”
得了肯定答覆,褚尋雅也就不再糾結,試試看罷,反正都是碰運氣,如今只是運氣更加不明朗,若是中途出現甚麼緊急情況……她摸摸自己的衣袖,心下稍安。
“道長?”
那邊的老人終於睜開了雙眼,精神抖擻的樣子,全然不是方纔那樣的滄桑,兩手撐椅沿慢慢站起身,抓了柺子,
“既如此,二位,請隨貧道來。”話畢,拄拐,一步一步領着她們,往內間屋裡行去……
當薔薇葉夢塵等人終於端了茶水連帶午飯進廳門時,發現廳中人影都沒了,轉頭一看,見東側的房間門口,三公主正面帶擔憂的立在那裡,不禁好奇。
褚尋雅一顆心都揪在裡房內,可分不出心思去關注廳門口的動靜,有人並且是好幾人進來,她也渾然不覺一般,動也不動一下,猶自焦急地盯着房門看。
“公主?您怎的在此?師父與駙馬人呢?莫不是已經在進行治療?”
葉夢塵擱下茶壺,朝褚尋雅這邊過來,看着緊閉的房門,再看看神色不加掩飾的三公主,放輕了聲音,頗有些明知故問。褚尋雅掃了她一眼,未出聲,只點了頭。
小廚房的飯桌被幾名婢女搬了過來,飯菜也已上桌,就等着主子們來享用了。三公主三駙馬大駕,自是帶足了各類美味食材,此時呈現的,便是香氣四溢的一桌熱騰騰的豐盛午飯。
然而廳中的飯香,卻是立即不能引出那個永遠衝在最前面的饞貓了。此時此刻,饞貓正盤腿端坐於簡陋的牀鋪上,雙手平舉與胸前,面色通紅,全身發熱,渾身顫抖,雙目緊閉,汗如雨下,頭頂冒着陣陣輕煙……而她的對面,鬚髮銀白的老道人,淌下的汗水比她更爲瘋狂,顫慄的身體,支撐着自己的雙臂,一雙手掌撐在沈明楓的手掌下方,緊緊貼着,兩人的長髮長鬍子,在這觀之不見,觸之即傷的強大氣息中,凌亂翻飛……
半柱香過去,二人的衣物,由內而外好似浸入過水裡一般,幾近溼透。再過片刻,沈明楓頭頂的白煙越來越多,越來越濃,她的心口,也開始逐漸加速,慢慢加速,越來越快,直至急速跳動……
這時,老道人顯出吃力之態,雙臂的顫抖比之前更加劇烈,面容也由閉目平靜,漸漸變爲瞠目扭曲……運功仍在繼續,終於到了最後階段,老道長雖吃力,仍勉力支撐,未曾停下。
時間過得慢,還是過了一刻鐘,老道長最終一記發力,將雙掌抽回,做了幾個動作,一道精光閃過,左掌印至沈明楓的心口,右手隨之覆上,再一使力……
“呼……”
“茲……”
氣息逐漸減弱,直至全無,然後,收功。
“碰——啪——”兩聲,二人一個清醒一個昏迷,清醒的人勉強撐着自己的搖搖欲墜的身體,而那昏迷的人,失了力道,預料之中的搖晃了幾下,整個人向後倒去……
“吱——”
破舊的木質房門被一個很不輕的力道猛然推開,褚尋雅的聲音伴隨着她的人,從門口幾步搶進來,
“楓兒!道長?楓兒她怎麼樣?可是成功了?”
元氣大傷的老道長,氣息很是虛弱,艱難的掀開眼簾,看看牀前焦急不已的三公主與自家徒兒等人,無力迴應,換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結果暫時不知。貧道已爲她打通心脈,運功前給她服用的輔助藥物,會令她……昏迷三日,你要……時常爲她探脈,若有不慎,即刻將你的……還魂丹……喂她……”
褚尋雅等人的整副心思全系在了駙馬爺的身上,見那人渾身溼漉漉的,安靜的完全沒有平日裡的朝氣,她們揪心,她們心疼。因此這裡頭,只得葉夢塵一人瞧出了不對勁,師父他……從聲音,到面貌,都好似,瞬間老了十年……她感覺,十分的不妙……
老人被幾人扶着去了另一間房,此時這間房裡,只餘褚尋雅,沁兒,以及昏睡的沈明楓。
沁兒去車上把沈明楓裡裡外外的衣裳取了一套來,褚尋雅側小心翼翼的爲她解了衫,爲她細細擦拭汗溼黏膩的身體,看到她泛紅的臉頰,同樣泛着異樣紅暈的肌膚,心內的種種滋味,豈是一個複雜得以形容!
褚尋雅溫柔典雅,盡心爲自家駙馬清理着身體,眸中的柔情滿溢,水波一般的秋眸,染足了濃情,寫滿了心疼,手上的動作,變得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然後,趁着沒人,躬身下去,在那人水潤的脣瓣上,印下一吻……
趁着沒人,只是她的自以爲。
早在她情感氾濫之際,沁兒便抱了衣服站到她身側,眼睜睜看着她,對躺在牀上,赤、身、裸、體的少爺進行目光非禮,再施加行動,來了個行爲非禮……
“公……公主?你……”
這一幕,這一時刻,用目瞪口呆來形容沁兒的心情,不足爲過。
雖說,多多少少,她能感覺出公主殿下待自家少爺的不同,可是,她從未親眼瞧見過也是真的。每每府中的人,同她八卦起公主駙馬怎麼怎麼恩愛,怎麼怎麼如膠似漆,她也就心底有些猶疑,最後一笑置之。畢竟,她家少爺就是個孩子,是個小女孩子,能懂那些?反正她是不信的。可是可是,如此震撼的一幕,直接衝擊了她的瞳孔與大腦,叫她不得不從內心深處,整改自己避而不談,避而不見的事實……
她很想問問,公主她們這樣,夫人知道麼?
然而褚尋雅何等淡定,隻立起身子,遮擋去沁兒望向沈明楓的視線,並不理會身後之人的驚惶,也忽略過那句略帶質問的欲言又止,側身接過衣物,先是爲沈明楓套上褻褲,再費力擡起她的身子,小心穿上褻衣,輕柔地放她躺回去,理一理她凌亂的髮絲,這才執起她的手,細細看脈。
獨留牀前的沁兒,自顧自在尷尬的氣氛中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