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淚到此爲止,你的過去到此爲止。”恍惚間,他好像把我的手包在自己的手裡,夢囈一般的說:“以後你要是再敢哭,我就把你掉起來打!”
風來了,海涌起浪花。他的話來過,又消失在我的耳邊。我不敢用力去分辨是真是假,我怕一分辨,一切都會消失。
因爲這一秒的幸福,無論真假,都太奢侈。
大年初一下午兩點鐘,我和他坐上了開往北京的大巴。
雪停了,陽光穿破雲層撒向大地。在這一年中的頭一天,一切都好像變了模樣。一夜未睡的我好像不知道疲倦,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他把我的頭扭過去,接着把我摟緊懷裡,粗聲粗氣地說:“你給我誰會兒!”
我低聲求他:“我們的事,暫時不要告訴你爸爸好嗎?”
“什麼事?”他裝傻,一臉呆相的看着我。
我氣得伸手去捏他的臉,好像早上他蹂躪我的臉一樣地好好蹂躪他一回,讓他嚐嚐那種又痛又氣又好笑的滋味。他卻把我的手緊緊一捏:“好老婆不打老公的,曉得不?”
“不要臉!”我罵。
他把我摟得緊一些,下巴抵着我的頭髮,嘆息一聲說:“不要臉就不要臉吧,人都給你了,我還留着一張臉有何用呢?”
噢,對於這種無恥到將軍級別的人,我看我還是睡覺的好!於是我不再理他,趴在他懷裡裝作老老實實地睡着了,可是沒過一會兒,我又實在忍不住擡起頭來問他:“對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想知道?”他問我。
我點頭。
“想知道就讓我親一下。”他微笑着看着我。可是還沒等我表示拒絕和不滿,他的脣已經溫熱地按在我的額頭。我心像一坨冰忽然遇到一壺熱水,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全面化開來,漾起一顆一顆的小水珠,癢得要命的舒服。
“睡吧,寶貝。”他說,“我也困了。”
“告訴我。”我不放過他。
“笨丫頭。”估計不公佈答案的我會睡不着,他只好對我坦白,“你把裝鑰匙的那個快遞信封扔在小閣樓的垃圾桶裡,被我撿到了。然後,我又開了你的電腦,查了你的歷史記錄```”
“好啊,你!”我生氣地指着他。
“要怪就怪米砂。”他說:“是她教我這招的,她說她當年也玩過離家出走,別人就是用這招找到她的。”
“你把這件事告訴米砂了?”我不滿,“你怎麼可以讓他擔心?”
“是你讓她擔心的,你還賴在我身上?”他說,“看來回去真的要吊起來打,不然你不會醒悟自己做了件多麼不應該的一件事!”
“你爸呢?”我問他,“他是不是很生氣?”
“當然。”江愛笛聲說,“他早放話了,等你回家,一定要懲罰你。”
我把頭擡起來,緊張的看着他。
“把你罰給我當老婆。”他說完,哈哈大笑,引起前後座均側目,我才發現自己又被他捉弄了!不過這會兒我卻沒心情跟他算這個賬,我坐直身子,用懇求的語氣很認真很認真的回到正題:“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告訴你爸呢?”
他用一根手指放到我的脣上,微笑着告訴我:“你就不必操這個了,以後的事,都由我來處理,好嗎?”
我在他眼睛裡找到一種信任,它迅速的變成一種安全感,繼而轉換成一種深深的睡意,於是我閉上眼,重新倒入他的懷裡,這一次,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我沒想到,江辛會來長途車站接我們。當江愛笛聲拉着我下車後,他對我並沒有責備,只是說:“我叫好車了,我們回家吧。”
江辛走在前面,我和江愛笛聲走在後面。他一直緊緊地握着我的手,不許我跟他鬆開。好在一路上,江辛都沒有回頭。上車的時候,他忙着跟司機說話,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妥。江愛笛聲偷偷地朝我眨眼,我把眼光放到窗外,不敢看他。生怕江辛會從後視鏡裡看到任何秘密,然後打開車門大聲叫我滾。
可是他到底會叫我滾還是會讓江愛迪生滾。我還是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可是那會叫我滾更讓我難受。
我的預感一向很準,他不會同意我和江愛笛聲相愛,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不會同意。可是“相愛”這個偉大的詞,對我來說還真是有些難以消化呢。
回到家裡,才發現江辛做了一大桌好菜等着。門口的小紅燈籠又被他掛上了,茶几上還放了一束新鮮的百合,窗明几淨,一切安好。
“昨晚我一個人過三十。”他說,“今晚你們一人陪我喝兩杯。”
“對,非喝不可。”江愛迪生大力的拍着我的肩說,“瞧你那髒樣,快去泡個熱水澡,我們等你!”
“呵呵。”江辛對我說,“笛聲算是將功補過,這一走,他比我還着急,爲了得到你的消息,連垃圾箱都翻遍了。”
什麼叫將功補過?
江辛說:“放心吧,我都跟他說過了,要是他再敢趁我不在的時候把你氣走,我就直接把他趕出家門。”
啊?原來如此。
原來他替我承擔了所有過錯,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洗澡的時候,我好想不是我了。我給全身打上潔白的沐浴露,然後忘記了我要幹嘛,我捏着裕球從淋浴房裡走出來,看到衛生間裡那面大鏡子,我伸出手去把上面的霧氣抹掉一層,我看到我自己漲得緋紅的臉頰。到底是因爲蒸汽還是因爲什麼?
我發現自己真的是很幸福呀,以前一直把“幸福”這個詞想得遙不可及,現在才發現其實它降臨的時候也是這樣讓人猝不及防。這樣想着我又傻乎乎地笑了,我用沾滿泡沫的手捂着嘴巴,一直笑到我全身發抖我纔想起我現在正在洗澡。我連忙又鑽進淋浴房裡腳一滑,腳趾不小心碰到牆上的瓷磚,又麻又痛,我才清醒過來。
難道,幸福非要這麼傻不可嗎?以前我沒發現我是這麼缺根筋的人啊。
可是,當我洗完澡從衛生間裡走出來時,卻發現氣氛有些不對。他們父子正坐在沙發上,面對面地抽菸。連拿煙地姿勢都那麼像。難道,他把什麼都告訴他了?我拿眼睛偷偷瞄江愛笛聲,他卻好像沒看見我似的。哦,天,他到底是如何跟他說的呢?正這樣想着,我又看見江愛笛聲站起身來,彷彿要跟我說什麼。我連忙裝作沒看見,抱着我的一堆衣服,把它們放到陽臺的洗衣機裡,轉身對他們說:“我去休息一會兒,晚飯不必叫我吃了。”
我壓根沒有管他們聽見沒有,也不打算應聲,就迅速低頭往陽臺上走去。看來,我又只能用我唯一的本事“逃避”來面對這一切了。
“醒醒你過來。”江辛喊住我,我回頭,只見他拍拍沙發,示意我坐倒他身邊去。
我已經感到暴風雨就要來臨的徵兆,但江愛笛聲也在向我招手,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鼓勵,給了我無窮的勇氣。是啊,我在怕什麼呢,我不該怕什麼的,不是嗎?
可是我還沒走到江辛身邊,他的聲音就已經殘酷地響起,他說:“我不會允許你們在一起。”
我,不會,允許你們在一起。
“爸!”江愛笛聲已經憤怒地站起身來,衝着他大喊:“你沒這個權利!”
“是嗎?”江辛慢慢地答,“那我倒要看看我有沒有!”
大約也是知道他父親的本事,江愛笛聲的面孔一下子變得灰敗,不過這種灰敗只維持了幾秒鐘,當他的眼光轉過來落到我身上的時候,活力和希望又神奇地回到了他的臉上,他走上來,用力扯過我,把我推到他父親面前:“醒醒,告訴他你的心裡話,告訴他!”
可是,叫我什麼好呢?我愛上了你的兒子,你兒子也愛上我了,請成全我們吧?這樣的話,叫我怎麼說得出口呢?
我真恨江愛笛聲,明明知道江辛的性格,爲什麼不能夠慢慢來,爲什麼非要這麼着急讓他知道一切呢?
“你對感情的事認真過嗎?”江辛說,“你聽聽你媽媽怎麼說的,女朋友天天都在換,不務正業,吊兒郎當,成什麼體統!”
“我哪有換!”江愛笛聲說,“我媽那是臆想的!我媽有臆想症你知道不知道?”
“你太過分了!”江辛氣得狠狠把煙掐滅,也站了起來:“你自己不三不四,還說你媽有臆想症!”
“你才過分!”江愛笛聲的聲音比江辛的聲音還有大上一倍,“你管過我什麼呢?瞭解我多少呢?我說什麼你都不信!還用自以爲是的老眼光來看我,來不三不四都拿來形容自己的兒子,更丟臉的是你!”
“你```”江辛指着江愛笛聲,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這件事到此爲止,明天我就帶醒醒會南京!”
“那我就帶她回加拿大,看她跟誰走!”
父子倆吵得不可開交,眼看戰火越燒越旺,我只好把江愛笛聲拉倒一邊,悄悄地對他說:“你去裡屋,好不好?”
“你跟我走。”他一把攬住我,用力之猛,差點讓我全身散架。
我好不容易掙扎開,推了他一下,說:“你先進去,我來跟他說。”
“好吧。”他終於妥協,“不過你一定得告訴那個古怪的老頭,我是認真的。”說完,他又挑釁地看了江辛一眼,好像隨時等待他的挑戰一樣。
好不容易把江愛笛聲勸到裡屋,我回頭看江辛,他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看來此事對他的打擊真是不小。我走近他,在他的身邊坐下,他伸出手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髮說:“醒醒,你要相信,我是爲你好。”
“江伯伯。”我叫他,記憶裡,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叫他吧。不過,我的表情很自然,自然到另我自己都驚訝,難道是因爲我曾好幾次呼之欲出差點這樣稱呼他的緣故嗎?
我停頓了一下,才問:“你真的愛過我的媽媽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他就點了點頭。原來他沒有想要回避,也不想在我面前僞裝。我的心裡略有些震動,居然有些許感動。
“愛情是什麼?”我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