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蒼涼的海灣邊沿的海水正是涌流無常之際,當真如同人心一般。這愣在軍帳帳前的萬馬統帥平海將軍大刀關一聽秦炎生的話,不覺停下了腳步。軍帳中的氣氛頗有些沉寂。
雖然平素裡大刀關對兄弟從無懷疑之心,但此刻顯然已經不同與往日,自己乃是千軍萬馬之統帥,而兵馬剛剛敗過一戰,心中必有些揶揄,此時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影響到整隻王師。心及此處,大刀關黯然轉回頭去,衝着站在那裡的秦炎生鳳眼微睨,道:“軍師,你確定方纔你說的這番話有幾分是可信的?”
秦炎生走到大刀關身邊,輕輕挑開軍帳,露出一絲縫隙,遠遠看了看等在外面的陳一凡,雙眉緊鎖,乃道:“這個我倒也不能確定,只是這陳一凡性子陰晴不定,我恐他做出些我們想象不到的事情啊!到時候再做防備的話,怕是就晚了!”
大刀關點了點頭,沉聲道:“可是這陳一凡仙法高強,難道還需要跟那鮮夷流寇勾結麼?”
秦炎生面色不置可否,接着道:“你這話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只是我看上次在那皇城中的一場鬥神大戰,他似乎並沒有想要殺死那個鮮夷怪物!反而留了他一條生路!這不免有些讓我們生疑!”
大刀關一聽這話,口中也是“咦”一聲,不覺回憶起了往事,道:“你這話倒也是不錯,那次鬥神盛會之中,最後那個鮮夷怪物倒是死在我的手上!”
秦炎生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因爲如此,今天這個陳一凡看起來倒是頗有些神秘莫測!他的一切對於我們來說,都似乎太多疑點!”
大刀關問道:“既然已經如此,那我們怎麼辦?”
秦炎生左右沒有良策,於是道:“先把他迎進來,別讓他起疑,之後的事情我們再談吧!”
大刀關手下的傳令兵立即接下了命令去傳喚陳一凡,大刀關和那秦炎生熱情的出軍帳相接,衆人行了一番禮儀之後,重又回到軍帳坐了下來。
陳一凡剛剛身落戰場的時候,見到那數百具屍體,不覺心中深有些痛意,因此才一坐下的時候就開始衝着大刀關發問道:“關將軍,那戰場上的屍體是怎麼回事?難道我軍遭受了重創麼!”大刀關聽得這陳一凡一進入軍中就窺測軍情,一時之間倒是面上一愣,心中對那陳一凡的信任不覺動搖了幾分,接着卻是一陣輕咳,掃了一眼秦炎生之後,轉頭對陳一凡道:“我軍中傷亡是有,但是卻沒有陳兄弟說得這般嚴重……我萬千兵馬現在仍是氣勢振振,所有兵卒都等待一戰!”
陳一凡一聽這話,心中倒是一喜,面上露出一絲輕鬆的神色。
大刀關一看陳一凡的臉色似乎並不像是裝出來的,一時之間倒是讓他的心中頗有些惴惴不安,這陳一凡究竟有沒有投靠賊衆,或者是他本來就是賊衆的頭子?大刀關一想到這裡,心中又忽而覺得自己多疑了,當日那陳一凡將將軍之職讓於自己的時候,看不出來一丁點猶豫啊,他若真是流寇潛伏的奸賊,又何須讓出自己的將軍之位呢?而且這幾日他突然這樣消失掉,難道就不怕引我們生疑麼?
想到這裡,大刀關的心中一陣如麻,難辨其中玄機,乃道:“不知道一凡兄這幾日去了何處?”
陳一凡一聽大刀關關心自己的去向,不覺心頭一暖,將這幾日所經歷之事一一講了出來,那大刀關和秦炎生一邊聽倒也覺得陳一凡所說不像是假話,這陳一凡說到與那陳徹留宿于山中荒村的時候,秦炎生卻是猛然頓住,隨即眉間一動,忽而插口道:“不知道跟陳仙師共處一室的那人模樣如何?”
陳一凡遂將那日豐臣徹的模樣緩緩道出,這一說之間,那大刀關忽而一掌拍在一邊的木桌上,喝道:“哎呀,那不正是我們要抓的流寇之主豐臣徹麼?”
陳一凡猛然聽得這話,不覺也是一驚,心道:“我雖然懷疑那人不簡單,但卻萬萬沒有想到那人竟是流寇之主!豐臣徹,陳徹?可是,可是就算是當日搏殺之後剩下的軍士,他怎地能夠夜行這麼遠的路?到達那個村子!”陳一凡想到此處,不覺爲之一嘆,暗道:“看來那人的意志倒是非同尋常!換做一匹普通駿馬也需晝夜兼程才能逃到那個地方啊!”
陳一凡雖然想到此處,但還要確定一下,便對那秦炎生道:“軍師可曾確定就是那人?”
秦炎生點頭,道:“我確定,那人最爲明顯的就是一張蒼白的臉,和那一雙三角眼!”
陳一凡點頭道:“不錯,的確如此,所以這也是我懷疑那人的地方!”
秦炎生一點頭,轉而對陳一凡道:“仙師現在還能否找到那人?”陳一凡微微一愣,搖頭道:“我想那人竟然連夜逃竄,必然不會留在村中了,至於他到底會去向何方,我卻是不知道的!”
秦炎生點了點頭。就在這時候,營帳門簾忽然一動,接着一名傳令兵闖了進來,衝着三人行禮,道:“將軍!我軍中有一百夫長前來拜見將軍,說有軍情想報!”
大刀關一聽這話,揮手道:“叫他進來!”
緊接着那門簾被掀開之間,衆人只覺得一股鹹溼的如同海風一般的味道從門外灌了進來。衆人驚詫之餘,看到來者身披魚鱗甲,頭戴銀盔,面如白雪,形體舒展,整個人形如一條白魚一般。
大刀關一見這人的模樣,便曉得這人擅長水戰,於是一揮手道:“你有何種兵情要報?”
那人微微行禮,道:“在下乃是偏將軍帳下一寂寂無名百夫長張騰海,昨日經那一場大戰,我特來請纓!”
大刀關一撫長鬚,道:“哦,你要請纓,請什麼?”
那人又是抱拳一拜,道:“我還要九百水軍!”
大刀關一聽這話,旋即爲之一愣,一個小小的百夫長,竟然想在這一瞬間以一句話化爲千夫長,心道:“這人野心看來不小,但在我軍中歷來有軍規,戰中有功者方能請賞,他這裡一個小小的百夫長竟然敢無寸功便來請賞,膽子也是夠大的!”但是大刀關對自己的部下歷來是有仁有義,便也沒有怒斥其狂心,而是繼續問道:“你憑什麼要我九百人馬?”
張騰海道:“我王師雖有兵馬數萬,但是在我看來,多是步兵,少有習水之兵,而今我們與那流寇的流竄之地越來越近,倘或他們流寇從那海上襲來,我等除了拒步兵作海防之外,更要力圖打造水師主動攻擊!不能讓那流寇橫行於我神州海域,而且只有一隻精良的水兵,才能在海上長途奔襲,我們皆知道那流寇的聚集之地天淵島與我海疆相差約有七百里,此等距離放在陸上倒也罷,但若在海上,我們必須訓練出一隻精悍水軍,直達那些流寇的老巢!”
大刀關尚沒有開口的時候,卻只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好!”緊接着這秦炎生也是忽而跪倒在張騰海的身邊,衝着大刀關道:“將軍,此人張騰海雄姿英發,氣勢無雙,我們定要相信他,我也要幫他勸到九百兵馬!”
大刀關一看軍師也在相勸,不覺心中有所動,但是還有些猶豫,卻在這時候,這帳中忽而傳來一陣笑聲,衆人側臉看去,卻見是陳一凡。
陳一凡笑對張騰海,道:“你這樣就像空手套取九百兵馬,也顯得忒容易了一些,關將軍所帶領的乃是王師,豈能這等兒戲?”
張騰海臉上並無惱怒之色,轉而對陳一凡道:“仙師乃是異士高人,卻不知道仙師有什麼想法,儘可以告訴我!”
陳一凡不語,輕輕站起來,接着講站在大刀關身邊的那名傳令兵召喚過來,在他耳邊細語一番,那傳令兵又將這話轉給了大刀關,大刀關聽着聽着,臉色開始由凝重變成了豁然開朗,聽到最後一拍桌子,道:“好,就這麼辦!”
遼闊的藍色海面深入到了雲天之下,海灣處那淺淺的一脈低山之上,軍隊正是駐紮在此,此時軍中的半數千夫長和百夫長盡皆立於此處,眼神眺望着遠方的海面。
陳一凡笑着對張騰海道:“你可做好了準備?”
張騰海面上氣勢不減,道:“自然,不過就是三百里而已!”
陳一凡笑了笑,道:“我是不會救你的!”
張騰海道:“我豈會要人相救?”
陳一凡笑容一落,忽而之間手中揮舞,頓時一股巨風從那海灣的水面上拔海而起,這款巨風氣勢頗有些洶涌,一時之間讓這山樑上的衆將士無不覺得駭然。
陳一凡凜然於空,手中一招,旋即那巨風奔向了張騰海,一瞬之間竟然將他整個身子捲起來,轟然之間朝着遠方的海面奔去,一瞬之間就只剩下一個點,最後那個點緩緩落到了水面上。
陳一凡在空中朝着大軍喝道:“三百里,等他游回來的時候,你們服不服!”
這時,山上衆將喝道:“服!”
陳一凡微微一笑,道:“服了就好!”
張騰海此時的身上穿着一件貼身的魚鱗皮,身形頗爲矯健,於那海浪之中搏擊着,心中冒出了昔年父親交給自己的三個字:“游過去!”這邊是幼年最深刻的記憶。而今雖然長大的了,但卻仍然記得。口中含着一顆漁民家族代代相傳的神符,他一個猛子扎進蔚藍的海水之中,朝着遙遠的海灣游去……
目光盡頭,那海岸連一點影子都沒有。
張騰海自幼在那海中翻騰,少年便被稱作“白龍王”,此時的他更顯得十分有靈性,在那水中快而不亂的遊動着。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眼光盡頭出現了一線山脈。張騰海擦一把臉上的海水,心中一笑,道:“就快了!”接着又翻入海中,陽光從天空中照射下來,照在他發白的皮膚之上,其身形更如同一條銀魚一般。
只是從那天空看去,此時的海中似乎還不止這一條銀魚。
在他的身後,悄無聲息遊了過來的,是一條銀色的……鯊魚。
張騰海蛙行很久,此時身體中隱隱有了些許疲憊,於是便準備翻身換個姿勢,卻不料就在這時候,猛然卡看見一隻銀色的魚鰭如同一條利刃一般朝着自己滑了過來!
只要是海邊漁民,又有誰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張騰海心中一動,猛然間一個閃身,轟然海浪驟起,讓他平行翻開了幾尺的距離,只是這一刻他的手中對了一把匕首,海民潛水的時候,身上都會攜帶這種匕首。張騰海雖然已經是王軍的將士,但這樣的習慣他從來保持着!
他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身份,就是漁民,他從未忘記過他的理想,就是眼前的這片海。匕首的白光一陣翻動,照亮了張騰海往日於那鯊魚搏鬥的時候胳膊上的傷口和胸口的刮痕。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轟然之間,浪花又涌了過來,水流奔襲之間。張騰海竟然如同一條海豚般從那水中射了出來,一道美麗的如同彎月的弧線耀過海面,而那隻翻着雪白肚皮的鯊魚也在他的眼下暴露無疑。
張騰海此時已經落到了鯊魚背後,但此時的他全然沒有任何機會,鯊魚攻擊人類的時候,它的尾巴起着巨大的作用,尤其是在撕咬的時候,鯊魚就是靠着擺動尾巴的力量將人的骨肉分離開來。
張騰海猛然扎進了水中,那鯊魚整個身子又翻了回去。張騰海瞅準了時機,猛然貼着那鯊魚的肚子游過去,但是他的匕首卻並沒有朝着鯊魚插去,而是游到了鯊魚的肚皮之下後身子猛然翻起,從懷中掏出一掛繩索。
這正是漁民海中尋珍珠的時候所隨身攜帶的身子。
繩子從張騰海的手中翻出之後,猛然結爲索套,就勢往那鯊魚的腦袋上猛然套去,這一套之間,鯊魚頓覺危機,即刻身子猛然一翻,張騰海也隨着跌進海中,只是他的手卻仍然沒有鬆開那繩子。
鯊魚一見自己被俘,轉身就朝着海中深處紮下去,似乎是想要把張騰海引到深海更深之處憋死。但張騰海心中早有了計較,身子游魚一般竟然如同水蛭一般貼着鯊魚的後背,更是一隻胳膊圈住了鯊魚的腦袋,緊接着拿起手中的匕首轟然之間從那鯊魚的牙齦之上,竟然透骨一般穿了過去,更從另一邊的臉腮之中拔了出來。
鯊魚哀鳴一聲,頓時鮮血狂冒,一時周遭的海水都變色了。
張騰海卻仍然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將那繩子打上了匕首兩邊的死結,並用另一隻匕首將那匕首卡住,這樣卡住卻也有幾分技巧,剛好插入鯊魚的裂骨之中,再難以拔出。
對於張騰海來說,每一條鯊魚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
鯊魚還想要往那深海之中鑽進去,卻不料這張騰海猛然一拉繩子,鯊魚吃疼,值得擡頭而起,過不到半晌,這條鯊魚就回到了海面之上。
張騰海擦了擦臉上,不知道那裡面有沒有汗水,接着看着遠方越來越近的海岸,笑了笑,拍了拍鯊魚的後腦,道:“你這小傢伙,可是累死我了!”
那鯊魚企圖又要轉身,結果張騰海又一拉動,鯊魚只能再次乖乖向前了。
達到海岸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那軍師秦炎生更是臉上失色,緊接着沒有理會衆人,忽然之間跨馬而上,馳騁下坡,三兩步就到了張騰海的身邊,而張騰海也是剛剛將那鯊魚身上的繩子解開,放了鯊魚一條生路,那鯊魚猛然擺尾而去,後怕不已,脣邊的血絲流淌成兩條鮮紅色的線條。張騰海做完這一切,乃是微笑的回過頭來看着秦炎生。
秦炎生猛拉繮繩,立馬停住,緊跟着落馬之時險些有點站立不穩,一路衝到張騰海身邊,還沒說話之時就一把抱住了張騰海的胳膊,緊接着用力搖了幾搖,喝道:“你是個英雄!”聲音頗爲鏗鏘有力。
張騰海一聽這英雄二字,再一看秦炎生那充滿着豐富表情的臉,心中一熱,旋即握拳道:“我本海中漁民,一切皆要感謝軍師栽培!”
而身後陸陸續續趕來的人馬之中,譁聲大作,那大刀關分開衆人,手中持着燙金的印綬,大踏步走上前來,將那千夫長的兵符示於衆人之後,堂皇地交給了張騰海。張騰海面上十分激動,旋即便跪拜謝恩。
這一拜之後,身邊的人都圍上來了。
是英雄,則必然引人注意。
秦炎生此時卻遠離了衆人,在那人羣之外,看着張騰海的背影,心中暗暗生出一句話:“他日這人,必要爲我所用!”
當日當時,軍中頓時盛傳開了,張騰海也被稱作唯一一個鯊魚王!而他的千夫長旗幟,也與衆人不同,其上圖案乃是一人跨鯊行於海疆之景。
陳一凡悠悠然坐在那除罪金簡之上,在那雲端看着海灣中這樣萬馬攢動這的場景,不覺也笑了,旋即想起方纔海中血腥的一幕,再一看看當日村中看到的那個陳徹,喃喃自語道:“他們鮮夷流寇縱然有幾個堅韌之人,可是其魄力,又哪裡比得上我們神州這等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