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但是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人像得幾乎克隆,儘管相貌可以克隆,但性格和氣質是沒辦法完全複製的。那天在醫院裡,晴天在哄嚇得大哭的趙小仙時,眼睛裡流露出來的那種心疼和愧疚,他哄她時的語氣和表情,都熟悉得讓我崩潰。
正在做瑜伽的夏文靜扭過頭來,淡定地對我說:“你和顧延不是已經靈肉合一了嗎?他的肉體上有沒有什麼特徵?扒光了看一下不就清楚了!”
劉芒的手抖了一下,我也抖了一下。
“靈肉合一”這四個字讓我頓時面紅耳赤得像一塊灑滿番茄醬的披薩餅。(雖然我想形容自己爲熟透的紅蘋果,但是遭到了劉芒等人慘無人道的批判和指責。)
夏文靜費力地試圖把腿吊到脖子上,用一種沉悶的,歷盡滄桑的聲音繼續說:“你倆裝什麼處女啊,我纔是真處女好不好!”
我特別無力地轉身走進房間,門外傳來夏文靜不懈的尖叫:“你們幹嗎啊,討厭,我本來就是處女!我是這個屋子裡唯一的處女!”我聽見劉芒乾淨利落地回了一句:“你說得對,文靜,這種狀態一定會維持到我們老死爲止。”
事實上我覺得夏文靜的邏輯並沒有錯。
但問題是,雖然我的確是完成了告別少女的儀式,但是對於那一天發生的一切,卻如失憶一般什麼也記不清楚。
讓我先來想一想,我與顧延在一起的那些年。
那些,我生命的錦緞中,最爲鮮豔而光亮,明媚如同豔陽的過往。
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十三歲,讀初中二年級。
那時候的我雖然早熟,卻沒有早慧。所以我喜歡顧延,只能用最笨的方式,默默地把那份年少時第一次的悸動埋在心裡。
而那時的顧延,在遠陽中學,已經是一個頗具偶像氣質的男生。
造物主就是如此不公,給他一副精雕細琢的皮囊尚且不夠,又賜他高人一等的智慧與品格。這樣一來,這個叫顧延的男生就在一羣十四五歲的豆芽菜裡面顯得那樣與衆不同,惹人注目。
而我,就是最最淺薄的大衆一員,被他的優秀毫無懸念地吸引。從此,他在我心中昇華爲不可替代的存在,恰對了我的胃口。
可悲的是那時候的我,絕對算不上是“豆蔻年華”,頂多處於一種尚待發育的“豆芽年華”。
在操場上揚着求知的面孔聽校長講話,就連夏文靜已經開始發育的胸部也完全不能勾起我的嫉妒之心。
那一天是星期三,新學期開學第一天。陽光不夠充足,粘稠的風無力地在浩大隊形中穿梭。
直到顧延出現,致辭,歡迎新生的同時感謝三年級學姐學長的指教與關懷。
那時候人羣裡已經傳來細微的騷動,夏文靜小聲地對我說:“他就是顧延,你看他帥不?”
我便伸長了脖子瞧,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平靜的眉眼,毛茸茸的頭髮。
他從演講臺上走下,站在升旗手隊伍的最前面,伴隨着*肅穆的國歌,踏着器宇軒昂的正步,踏上了升旗臺。
那一天的顧延,燦若星芒的眼睛凝視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專注得讓人心生肅穆。
那一天的阮陶,站在漸漸清朗的浩瀚藍天下,看着既美好又遙遠的顧延,只一眼,就再也沒有移開過視線。
我說:“夏文靜,我好像一見鍾情了。”
夏文靜說:“他已經被一見鍾情無數次了,不差你一個。”
我說:“那怎麼辦,我要是不嫁給他我就會死!”
夏文靜沒來得及說話,我就被教導主任拎着耳朵訓斥:“你,你叫什麼名字,這麼肅穆的時候一個人竊竊私語些什麼!?”
當時的教導主任是出了名的鬼見愁,被她盯上的獵物輕則心靈受創,重則精神崩潰。
我就被她以一種及其尷尬的姿勢拉到主席臺前,廣播里正在唱着國歌的尾聲部分“前進、前進、前進進——”,整個世界就那麼安靜下來。
離我五米之遙的地方,就是升旗臺,那是當時我與顧延最近的距離。
我扭頭看向顧延,他的表情淡淡,帶着與生俱來的驕傲,那種驕傲是與平庸劃清界限的分割線,少一分則陰柔,多一分則做作。
教導主任見我走神,分外氣憤,敲一下我的頭,問我:“冥頑不靈!你叫什麼名字!?”
曠遠清冷的操場上,所有人都牟足了精神看我的笑話,因此格外寂靜。陽光透過雲層一點點滲透而下,我看着顧延,眼睛裡徒然亮起狡黠的光影,天知道那時候的我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聰明,當下便意識到這是讓顧延認識我的唯一機會。
於是,我清了清嗓子,特別嚴肅認真地朗聲道:“報告主任,我叫阮陶!”
上帝啊。
我喊得那麼賣力,顧延到底聽沒聽到啊?
在教導主任怒火攻心的斜視下,我忐忑地看向顧延,他看着我,眼神柔和,嘴角展開一抹淡淡的笑。
就是那個笑容。
恍若驚鴻。
在我小小的世界裡天崩地裂,海枯石爛,註定了再也無法遺忘。
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很多年以後,我會遇到一個叫趙小仙的女孩子,她像極了十三歲那一年的我,一樣的天真執着,一樣的義無反顧,眉眼之間都透着一股子倔勁兒。
很多年以後,袁熙問我:“阮陶,沒有顧延,沒有愛,你會死嗎?”
死,不會啊,袁熙。
可是,有了顧延,有了愛,暗淡着的生命就可以重生,一切就都變得更有意義了啊。
你看,就連那個最最普通的清晨,都像是充滿了蛋糕烘焙的味道,路邊的水窪也不被嫌棄濺滿褲腳,彷彿還有點活潑。最真實的愛就是這樣,沒有波瀾壯闊,有的只是細微的,微不足道的情緒,它們如同空氣,稀疏平常,卻又不可或缺。
我從未那樣熱愛過上學這件事,只有在學校裡,我和顧延才被圈在同一方天地,這就要講到緣分,全世界那麼多所中學,那麼多箇中學生,偏偏,我們踏入同一所學校,成了同學。
“同學你好!”我熱情洋溢地同每個人問好,相信自己總會再與顧延狹路相逢,那時候,我就可以自然周到不露出馬腳,像任何一個忙碌的清晨一樣,假裝不經意地說一句,同學你好!
那段時間,我幾乎像一隻雷達,近乎癡迷地在偌大校園裡搜索着顧延白楊似的身影。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終於忍不住拖住夏文靜的手,說:“要不,我跟他告白吧,再這樣下去,我會變成變態跟蹤狂的!”
袁熙和夏文靜不屑地笑:“你以爲你現在不是?你比變態跟蹤狂還可怕!你那眼神,看起來如果不把顧延給吃了,你就會yu huo燒身而死。”
我無言以對。
爲了不讓自己心理扭曲後走上犯罪的道路,我在一個蟬聲陣陣的夜晚,寫了一封令自己都忍不住泫然欲泣的情書,並在信的末尾,鄭重地寫上了我的名字。彷彿是在結婚登記證上署名一樣的莊重。
第二天清早,我拜託夏文靜潛入顧延的班級,將情書放到了他的書桌上。
我趴在窗戶邊,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夏文靜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衝我做出個勝利的手勢,我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初戰告捷的喜悅讓我怪力亂神地抱着夏文靜轉了兩個圈。
接下來就是漫漫等待,我揪着一顆煩亂不安的心,時刻警惕着顧延的答覆。
一直到放學,我都沒看見顧延的身影。
夏文靜說:“再等等。”
我就開始繼續等。
三天,六天,八天,我日漸憔悴,年少的愛情傷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