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從小就是如此,比任何人都要敏感細膩,但也比任何人都不懂得表達自己,最濃的關心也只輕描淡寫地勾勒出來,不動聲色。
抵達Z城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夜從地平線上緩緩浮起,微涼的風草草打散盤踞在城市上空的雲朵。白日裡的喧囂漸漸被夜色稀釋得不再滾燙熱烈,殘陽下的人羣放慢腳步,朝着各自的歸處踽踽獨行。
換班開車的劉芒推了推身邊熟睡的袁熙,說:“你丫睡個覺都能擺出這麼風騷的姿勢,不容易啊。”
袁熙揉了揉惺忪睡眼,一對蜜色瞳孔微微回神,笑答:“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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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熙笑起來時左邊的嘴角會微微向上揚起,構成一條痞子氣十足的弧度,左臉頰一枚稚氣十足的酒窩又恰到好處地中和了這種氣質,就像早晨七點鐘的陽光,帶着朝氣和一絲特有的微涼,照得人眼睛發亮。
他笑眯眯地轉身對我和夏文靜說:“我在學校附近給你們租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廳的結構,日用品和傢俱Emy已經幫你們收拾好了,吃完晚飯就直接過去吧,不要去住宿舍那種鬼地方。”
在我和夏文靜的歡呼聲裡,劉芒淡定地質疑:“你會特地給我們租一套房子?”
袁熙依舊是一張笑嘻嘻的臉孔,神色單純地說:“劉芒,你要信任這個星球。”
“得了袁熙,我就是信任整個宇宙也不會信任你。”劉芒停好車淡定地回答。
袁熙聳了聳肩膀:“隨你,水電費你們要自己解決,當然,還有電梯費和物業費。”
我和夏文靜拼命點頭,就跟看見一道祥光打在袁熙的臉上似的,彼此用凝着淚水的眼神交流:他真是個天使。
事實證明,真理永遠存在於少數人的手掌心裡,或者乾脆說,真理永遠與劉芒同在。
就在我們搬進匯鑫小區C—808號的第三個星期,一個擁有五十歲的面孔和三十歲的身材的女人摁響了門鈴,她用二十歲的語法與我們溝通:“哈嘍,你們是誰嘛?我們家小熙熙去了哪裡哦?”
“小熙熙?那是什麼玩意兒?我們沒養狗。”劉芒敷着袁熙送給我的面膜迎出去回答。
那女人笑盈盈地說:“狗?哎呀,討厭了啦,小熙熙纔不是什麼狗那,小熙熙哦……”
還沒說完,劉芒就不耐煩地掃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打斷她:“貓也沒有,什麼香豬、蛇、兔子、王八,我們都不養!”
“好沒禮貌哦你!”女人不悅地皺眉,用小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挑高了眉毛說:“不跟你廢話了,我是來找袁熙的,這房子是我買來送給他的,你們在這裡做什麼?他去哪裡了?”
劉芒的黑眼珠一轉,就已經知道了袁熙賦予我們三個的使命,那就是趕走這個試圖包養他的富婆老女人。
她回頭看了一眼我和夏文靜,我們立即埋頭假裝打掃衛生,不卑不亢地無視了她的目光。她便燦然一笑,轉頭對那富婆說:“你不知道嗎?我哥去泰國永久定居了,他覺得自己就是爲泰國而生的,非去不可。走之前把房子留給我,說這是她最愛的女人留給他的,要我一定好好住,住到死。”
說完還揚手揩了下眼角,又真心誠意地握着那個富婆的手大喊一聲:“嫂子!我僅代表我自己感激你們全家一輩子!”
富婆一怔一怔地往後退,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和夏文靜一眼,嚇得我們倆也一起大喊一聲:“嫂子!”
“她說的可是真的?”富婆嚴肅地問我們。
“真的,絕對是真的,比袁熙對你的愛還要真!”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劉芒順勢抱了抱富婆,無限哀感地說:“去了泰國的男人,就是潑出去的水,嫂子,你節哀。”
送走富婆後,劉芒給袁熙打了個電話,特別溫柔地說:“小熙熙,你大爺,你這個小娼婦!以後再敢往你劉芒姐姐的腦袋上扣屎盆子,我就讓阮陶去你們公司樓下裸奔!”
我一聽立馬不願意了:“關我什麼事兒啊,憑什麼要我裸奔啊?”
劉芒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個人有個人的死穴,你不懂,快去洗洗睡吧。”
“那你幹嗎去啊?”夏文靜一邊脫衣服一邊問劉芒。
“我去賣藝啊。”劉芒巧笑倩兮地回答,順便給了正在脫Bra的夏文靜一個飛吻,嚇得她趕緊捂住胸口,說:“別這樣,我、我、我,我喜歡男人!”
劉芒聳聳肩:“Sorry,但是,你確定男人也喜歡你?”
說完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夏文靜呆了很久,才轉頭問我:“她什麼意思啊她?”
我想了想,絕望地說:“你還是直接揍我一頓吧。”
被夏文靜柔中帶剛地揍了兩拳後,我愈發睡不着,乾脆拉着她到樓下買夜宵,順便給劉芒送去一份。
整座Z城沉溺在粘稠的夜色中,就連晚風都好似作弊似的過度地緩慢移動。到底已是夏末初秋,空氣裡滲着涼意,一絲絲透過衣服打在臂上,一片清涼。
如果說兩年前的車禍給我帶來的唯一好處,那大抵就是劉芒又回到了我們的生活圈子裡。
自從她在高一那年一個人離開C城以後,一直音信全無。
直到兩年前的那個夏末,我躺在醫院裡盯着天花板發呆的時候,接到了她的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我靠,阮陶,聽說你差點爲了顧延犧牲了?”
我擎着電話半天沒反應過來,電話那頭就傳來她穿透力極強的笑聲:“你大爺的阮陶,我是劉芒啊!”
一句我是劉芒就把我的思緒不着痕跡地扯向六年前那個姜蜜色的黃昏。
那時候我們還是一羣屁大點的小孩兒,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教育局可以在週末抽空到學校來視察一下,這樣一來週六的強加課就可以取消,我們就又可以聚集在袁熙家豪華得不像樣的客廳裡看動畫片了。
那個時候袁熙的哥哥袁興尚在美國讀書,沒有登場,因此袁熙還是個開朗幸福的小孩兒,世界在他眼中就是一派祥和景象,喜樂一目瞭然。
那個下午,袁熙混沌地睜着一雙黑亮的眼睛看着眼前瘦瘦小小跟竹竿一樣的女孩兒,發愣。
他的身後站着我和夏文靜,我們倆也看着眼前一頭短髮瘦小倔強的女孩兒,發愣。
頭頂渾濁的雲朵緩慢移動向遠方,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張開雙臂擋住我們去路的女孩兒纔開口講了話,她說:“你好袁熙,我是劉芒!”
袁熙微微皺眉,哦了一聲,爲難地問道:“那你是要劫財還是劫色啊?”
用劉芒的話說,當時她的IQ保守估計在1.2至2.2之間,也就是說尚未開始發育,所以纔會用那麼鎮定的語氣回答袁熙:“雖然我沒錢,但是,恩……還是劫色吧。”
夏文靜驚悚地拽了拽袁熙的衣角,說:“她好像兩樣都想要,好可怕。”
話音剛落,就被劉芒一句怕你妹給嚇哭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她不是流氓,只是偶爾耍流氓,她是個正經的好姑娘。還有就是,劉芒會出現在那條種滿指甲花的巷子裡,是爲了要和袁熙告白。
事實上那天之後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因爲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追顧延這件大事上,所以袁熙和劉芒是怎麼走到一起的我也不知道,總之他們走到了一起。
再後來,劉芒用武力幫我和夏文靜打發過四個搶劫的小痞子,從那之後我和夏文靜就視劉芒爲女神,什麼心事煩事天下事都願意跑去找她說。
加之劉芒和袁熙同歲,比我和夏文靜大一年,所以每當我們有事要勞煩她的時候就會非常懇切地叫她芒姐。
直到高一那年,兩人和平分手,因爲袁熙宣佈,他不喜歡女人。
我們都覺得是劉芒混淆了袁熙對女人的正確認識和定義。但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誰也沒有再提起劉芒和袁熙的那段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