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塵往事

此時暮色已沉,正是醉仙樓上座的時候。他們一進酒樓裡,就看見裡面一樓全坐滿了,道定不禁自忖,這麼多人,怎麼吃呀?

樓裡的夥計一眼就認出了燕顏,忙跑過來恭敬的說道:“燕小姐,您來了,您是幾位呀?”

燕顏跟在正聲背後也不答話,還是文定站出來答道:“請問有沒有一位謝時臣,謝公子訂的位子?”

“有,有,二樓雅間,您幾位請隨我上樓。”小二前面引路,二樓的人比起下面少了些,可也是佔去了十之。

小二將他們引到一間雅間門外,恭敬的說道:“謝公子他們都在裡面等着呢,要不要小的通報一聲?”

正聲看不慣他那獻媚的神態,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們都是熟人,自己進去了。”

小二掀起簾子恭送他們一一進去。

雨煙她們果然在裡面,紫鵑站在雨煙身旁。謝時臣就坐在靠近清渺的位子,不停對她說話,清渺則不置一詞,一臉的不耐之色。雨煙含笑的看着眼前的場面,可憐的謝時臣,只有紫鵑時不時的還接他兩句。

“時臣兄,你們來得真早呀!”正聲領着衆人依次進門來。

任憑謝時臣有百般本領,沒有人與他附和,這一個人的舞臺也是決計熱鬧不起來的。而清渺又一副不慍不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他又怕自己一不留神哪點沒注意得罪於她,處處賠着小心。而且還不能讓場面冷淡下來,得時不時的說些什麼,活躍一下氣氛,真是有種如履薄冰的感慨呀!

看到正聲走進來,他心中頓時放下一副重擔,用手帕往額頭上一擦,喔,這一會的工夫竟冒出一頭的汗水來。

雖然心底對正聲他們是感激備至,但謝時臣口上還是不依不饒的說道:“我們早到?正聲兄你也好意思說,說好是酉時到,這都快到酉時四刻了你們纔來,可讓我們在這一陣好等呀!”

正聲先不答話,也不等他來請,老實不客氣的率先入坐,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就幹了個一滴不剩,先讚了句“嗯,好酒”,纔將注意力復又轉向他們,一臉無辜的說道:“這你們可不能怨我,都要怪文定這小子磨磨蹭蹭的,我可是一早就在門口等着了,可他硬是不出來我有什麼辦法。”

“實在是抱歉,那個,鋪子裡還有些事沒忙完,所以耽擱了一會,讓諸位久候了,怠慢之處還望多多包涵。”文定趕緊上去先賠個罪。

衆人哪會真的去怪他,雨煙就立即護着他說道:“哪裡,柳相公不必在意,我們也只是先來一步,沒謝公子說的那樣。”說着還埋怨的望了謝時臣一眼。

人家主人都不介意,謝時臣惟有一笑置之,對文定說道:“文定,你這身後的二人,是不是也爲我們引薦,引薦。”

文定指着道定介紹道:“這是我的四弟柳道定,道定,這謝兄臺你是見過的了,這是雨煙姐姐,這是清渺姐姐,這是紫鵑姐姐。”

謝時臣雖事先知道了道定,卻未曾與她們講明,想留給她們一份驚喜。

道定拜見道:“三位姐姐好,三位姐姐真是楚楚動人,讓道定都不知道身在何處了。”他小小年紀,卻是一副大人般的口吻,引的三女一陣嬌笑。

知道了他的身份後,雨煙顯得格外高興,忙起身輕輕的拉着他的衣袖轉了兩圈,掩着嘴笑道:“兄弟倆還真有些像,你們看這道定弟弟,就像是小一號的文定了。道定,你幾時來的呀,也未曾聽你哥提起過。”

雨煙玉潔冰清的模樣與氣質,還有對自己表現出的親匿態度,一下子讓柳道定倍感親切,如同春風拂面一般,渾身透着舒服,讓他不自覺的就仰望着親和的她,順從的回答道:“原本家裡是打算讓我到廟山去尋我哥的,正好今早在渡頭碰上了,也就一同過來了。”

雨煙釋懷的笑了笑,那明媚的笑容讓雅間裡的衆人,不由自主的將目光全然投在她身上,而她一雙俏麗的眼睛則徑直望向文定,說道:“我說呢,文定還會將自己的弟弟藏起來,不讓我們知道。”

當着衆人之面,文定也只能傻笑兩聲搪塞過去。

看着他的呆樣,雨煙白玉般的臉上露出笑靨來,又轉向道定說道:“那這次道定弟弟來,可要多玩些時日,要是你哥沒時間陪你,姐姐和紫鵑姐姐陪你怎麼樣?”

有兩個美人姐姐帶着自己出去玩,道定自然高興的很,答道:“那最好了,我哥在我面前一天到晚板着臉,像是差他很多錢似的,我纔不和他出去呢,我就和姐姐去玩。”

順着他的話,衆人皆望向文定,他平常確實老是一副面孔,都沒什麼太大的波動。經他弟弟貼切的形容,衆人都有些忍俊不禁,正聲也很有同感的說道:“還有,還有不論做什麼事,都必要深思熟慮過纔敢做,急的我有時就想上去捏他幾把。”

文定被他們說的不好意思,惟有拉着小弟說道:“你忘記,你來這邊是做事的,成天就想着玩,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再去讀書呀!”

道定這纔想起來,自己是出來做事的,一聽要送自己回去讀書,忙嚇的將頭縮了回去,吐了吐舌頭,對雨煙說道:“喲,對了姐姐,我還要學着做事,只有等以後再找你玩。”

眼前這道定還是一副小孩模樣,謝時臣不禁奇怪的問道:“文定,你弟弟還如此的年幼,怎麼就要出來做事了?”

文定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咳,本來讓他在家好好讀書,指望有朝一日能光耀門楣的,可是這小子就是讀不進去。家裡拿他沒有辦法,但也不能任由他像個野孩子般成天玩耍,只好讓他早點出來學些本事了,我正在發愁他能學點什麼呢?”

“放心吧,文定。道定的事我不是說包在我身上嗎,就這一個下午我已經給他找好了,是吧小顏。”

衆人順着正聲的目光都望向燕顏,自打她進來後,雨煙、清渺與紫鵑就認出了她。

常言道不打不相識,何況她們都打了兩次了,還有什麼是認不出來的。不過衆人對她的印象,都不怎麼好,只是看她是文定與正聲帶來的,也不便叨問太多。

同樣覺得眼熟的還有謝時臣,不過時間太短記不大清楚了,模糊中隱約有些什麼事,但想要娓娓道來,卻又說不出。

感覺到衆人的眼光都望着自己,燕顏也不好保持沉靜,生澀的說道:“要是道定不嫌棄的話,明日就可隨正聲哥哥去我爹的碼頭找我,在那裡倒是有許多的差事。”

道定想不到來此的第一日就找到了工作,哪還會有什麼嫌棄,連忙點頭說道:“我去,我去,碼頭那人來人往的多好玩呀,謝謝燕顏姐姐,謝謝正聲哥。”

顧正聲這次感覺是長足了面子,讚許的給了燕顏一個眼神,後又對道定說道:“沒什麼,不就是一個工作嗎?那在你正聲哥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外面的酒菜陸續上來了,謝時臣這個名義上作東的主人,催促着衆人入席。

一開始大家還都是以文定晉升爲焦點,推杯勸盞的喝的很是愉快。恭喜、祝福的話毫不吝嗇的涌向文定。

後來情況就有些失控了,前兩次幾名女子沒說兩句話就打起來了,而這會坐在一起,燕顏通過靜心觀察,也覺得眼前的幾位女子,不是和自己印象中那些青樓女子一樣不堪,不但是才貌出衆,更有一身豪氣流露其間。

特別是在知道她們不會對她的正聲產生什麼興趣後,燕顏心有愧疚的爲前兩次的誤會,向雨煙她們道歉。都是女孩子家,又是練武之人,只要不是爭自己的男人,哪有那麼大的仇怨,反而還有些相互欣賞。

本來燕顏與那三位女子之間還隔着顧正聲,聊的起勁,便將坐在她身旁的正聲,踹到文定他們那一邊。

雨煙她們三人在聽聞燕顏是顧正聲從小訂下的未婚妻,又追尋了他多年的經歷後,她們反而有些感同身受的站在她這邊,一下子一改前兩次的刀光劍影,而是掉轉槍頭一致指責顧正聲風流成性,有了未婚妻還涉足風月場所。

不過前提是好在文定未將他在燕府的經歷說出來,不然眼前閨中姐妹竊竊私語的畫面,又要變成你死我活的場景了。

幾個男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適才燕顏還與她們水火不容,現在卻有聊不盡的話題,他們這幾個男人反倒成了多餘的了。

※※※

三人結伴去茅房的路上,原本打算藉此機會多親近清渺的謝時臣,心有不甘的對他們說道:“她們這都是怎麼了,一會工夫就親密成這副模樣?”

相對於他們的被冷落,正聲更是時不時還要承受從那邊瞟過來的白眼,他唉聲嘆氣的低聲說道:“以我以往對女人的經驗,她們都是不大理性的人羣,此刻是風平浪靜的,下一刻就可能是驚濤駭浪,你們最好不要用常識去判斷她們。”

文定還好,謝時臣卻一臉的愁眉不展,說道:“要是能有風浪我或許還會滿足些,可是你們看看不管我如何的表現,如何的折騰,那清渺姑娘就是絲毫不爲所動,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哎!”

像清渺這種壓根對你就不理睬的姑娘,正聲也是曾經深受其禍,他拍了拍時臣的肩膀道:“謝兄,喜歡上這種極品的姑娘,我也只能勸你自求多福了。”

二人不約而同的羨慕文定,說他福氣最好。

文定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你們倆說話,怎麼又扯上我了?”

正聲道:“我們三人中自然是數你福氣最好,你看那雨煙不但是脾氣好、人品好,對你的關懷更是無微不至呀!一聽說道定是你弟弟,趕緊殷勤招呼着,這份溫馨真是讓人眼紅呀!”

對於雨煙,文定也真是沒什麼好說的,只覺得自己越來越虧欠她,只能在以後的日子慢慢的來償還。

三人返回雅間的時候,四個女子已是親密無間了,還在相互讚揚。燕顏對雨煙說道:“雨煙姐姐,你那身功夫真是讓小妹佩服,你都是怎麼練的呀?”

雨煙也是不吝其詞的誇道:“哪裡呀,妹妹的功夫也很好呀,還有那天與你一同去的掩面女子,她是誰呀?真是不得了,說出來不怕你們笑,那天要不是時間倉促,中途停下來了,我是必輸無疑呀!”

聽聞別人誇自己的姐姐,燕顏是滿心的歡喜,道:“那天同去的正是家姐,後來她也與我說姐姐的身法輕巧,招式優美而又實用,確實讓她也大開了眼界。”相互間彼此吹噓起來。

道定坐在一旁也不言語,埋頭與桌子上那些美食苦苦作戰,時而雨煙她們還直往他碗裡夾。

這時門外送上最後一道菜,只聽小二唱道“蒜泥白肉”,雨煙轉過身來輕聲爲道定介紹道:“等下你試試這道菜,可好吃了。”

道定口裡塞滿了吃食,答不上來,燕顏則欣喜的說道:“我也喜歡這道菜,它的味道爽口、肥而不膩,拌飯下酒是最好了。”

道定聽着口水都差點要流下來了。

門簾被掀起,可小二站在一旁卻不進來,只見一廚子般裝束的人捧着菜盤進來,將菜端上了桌子,道:“蒜泥白肉,各位客官請慢慢品嚐。”

認出他的人可吃驚不小,竟是這醉仙樓的大廚師紀浮雲。

那天在廚藝比試的時候,正聲他們見過他,當着燕行舟等那麼多大老闆的面,他也只是在最後纔上來露了露臉。即使如此,走的時候還沒給那些老闆打招呼,今日一道菜竟親自送上來,讓他們吃了一驚。

燕顏是這裡的常客,見他的次數也只是比其他人多個一兩次,她試探的問道:“紀師傅,是馮叔叔讓你上來的嗎?”

雖然對她的父親那些人,紀浮雲都是置若罔聞,但這麼個小姑娘的問話,他卻不好意思視若無睹,答道:“掌櫃的事我不管,我上來只是因爲這位小兄弟。”目光直指柳文定。

文定心想自己加這次見他,不過也就是第二次,這紀浮雲有什麼事還要找自己的呢?他有些糊塗的問道:“紀師傅,找在下是所爲何事?”

“當日這位客官,一語便點出紀某最後上的那道菜叫麻婆豆腐,不知這位客官是從何處得知此道菜名?”

原來他如此慎重其事的上來,就是爲了這件事,一干人不免爲這位大廚師怪異的性情而驚訝。

“麻婆豆腐,哥,他說的麻婆豆腐,是不是就是娘經常做給我們吃的麻婆豆腐呀?”

文定還沒來得及回答,道定已經道出了更讓人匪夷所思的隱情。

紀浮雲索性直接去問道定,道:“小弟弟,你娘怎麼會做這道菜的,告訴叔叔,你孃的姓氏是什麼呀?”

道定答道:“我娘是姓李呀!”

“姓李,姓李,那會是誰呀?”道定的回答讓紀浮雲更摸不出頭緒來。

文定瞧他的職業以及奇怪的舉動,怕搞不好還是叔伯輩,忙離座對他恭敬的說道:“紀師傅,晚輩猜得出您的這道麻婆豆腐,實在是因爲家中老母先前時有做過。您也無須奇怪我孃的姓氏,因爲她也是近些年經由我父親傳授的。”

“那你父親的姓氏是姓任,還是姓柳呀?”紀師傅激動的抓住文定的雙臂。

文定回答道:“晚輩柳文定,這是我四弟。”

紀浮雲急忙問道:“那柳世榮是你們什麼人?”

“那正是家父名諱,還請問長者如何稱呼?”文定順手將還呆在桌子上的弟弟給拉下來。

紀浮雲看着這兄弟倆還真與故人有些相似,道定還小還不怎麼看得出來,可文定活脫脫就是當年那故人,與自己同竈而食時的那般模樣。

紀浮雲有些感懷的說道:“文定小時候你娘還帶你來過漢口,師叔我還抱過你的,想不到,這些年不見,你們一個個都長的這麼大了。”又望向小道定道:“你是老四,就該是叫作柳道定了。”

道定未曾自報名號,他就給猜出來了,道定有些不解的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文以載道’當年你們家老大還不到十歲,又有了你。柳師兄爲了你們這幾個名字,當時還免費給一位文人做了幾個拿手的好菜,後來那文人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我也是在場的呀!”

紀浮雲的話一下子讓大家吃驚不小。“師兄”,這麼說來那文定的父親也是有些來歷的,不是簡單的莊稼漢了。

文定則忙拉着弟弟拜見道:“師叔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紀浮雲欣然承受,將他們二人扶起來,左看看,右看看,不免羨慕的說道:“嗯,師兄倒是真的有福氣呀!對了文定,你怎麼會在當鋪裡幹活了呢?我記得你父親還在漢口的時候,家裡不是來信說你在家裡讀書,十一歲便考中了秀才,師兄爲此還樂呵了好些日子,我們都說你將來一定是要金榜題名的,怎麼現在成了買賣人了?”

被說起往事,文定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觸,閃爍其詞的說道:“後來有些變故,就沒再繼續學業了。不過好在我三弟柳載定,如今也有了秀才的功名,再有個幾年也可以參加鄉試了。”

紀浮雲有些懊悔的說道:“說起來這都要怪我那師兄,脾氣比誰都倔,出了事也不許別人幫他,自己悶不做聲的就回去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不然也不會耽誤了你那大好的前程,他的手現在好些了沒有?”

“多謝師叔關心,經過這幾年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紀浮雲稍稍的寬了一下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說的太多,撫摸了道定的額頭,說道:“要是有空,來找師叔玩。”說着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就轉身出去了。

一屋子人聽的似懂非懂,紀浮雲走後他們絲毫不肯放過文定,非要他將這個師叔的來歷解說一遍。文定無奈只好說道:“我叔父,早些年曾來漢口討生活,學的也是廚師這門手藝,這位紀師叔想來該是他老人家同門學手藝的師兄弟吧!”

正聲又問道:“後來呢?出了什麼事,怎麼又回去了?你這小子怎麼從來也不曾聽你提起過,上次你說出那道菜名,我就覺得稀奇。”

文定有些委屈的答道:“我不是有意瞞着你們,我也很少聽叔父提起他以前的事,只是那年他回來了後,手上還留下點傷,就再也沒出去了。”

道定也奇怪的說道:“哥,你還知道這麼些事呀,我連叔父會做菜都不曉得,家裡一般都是娘做的飯。”

雖然文定說的時候是輕描淡寫,但衆人還是能體會出裡面的辛酸。原本是鄉間的小神童,卻不得不爲家裡突至的噩耗,放棄自己的前程,踏上養家餬口的謀生之路。

酒宴一直到戌時才盡興的收場,倒是在結帳的時候出現點小插曲,幾人爭執不下,謝時臣說既然是他作東自然堅持要由他來付帳;文定卻說大家都是來慶賀他的晉升,這頓怎麼也要自己來買單;雨煙卻說是她的提議,所以還是要她來付;燕顏又橫插上一槓,說這頓算是爲自己以前的莽撞賠罪,一定要記在老爸燕行舟的帳上。

最後還是小二出現,說這頓的錢,已經被紀浮雲先一步結完了,幾人這纔沒再堅持。

※※※

與他們分手後,燕顏徑直回到燕府。打從進府她口裡就一直哼着小調,臉上更是一掃幾日來的愁眉深鎖,紅光滿面的,不論是碰上長工還是丫頭,都熱情的先一步上去打招呼,讓她們也強烈的感受到她的高興。

回到了自己的閨房,丫鬟們急忙過去接過她手中的披風,還向旁邊撇了撇嘴,小聲的對她說道:“小姐,您怎麼纔回來呀,大小姐一直在那邊等您呢!”

順着丫頭的指引,燕顏果然看到自己的姐姐安坐在裡面,手裡還捧着一本書卷,顯然是等了很長的時間了。

她邁着輕快的腳步走了過去,孤燈下那燕大小姐手執書卷,有一種凝固美,彷彿時間就在此刻停止了,只有這孤燈、美人、卷軸是真實存在的。即使是燕顏也被眼前姐姐這幅美景看呆了,口裡有些撒嬌的說道:“我的好姐姐,你這個大忙人今晚怎麼有空來看這個閒人妹妹呀!”

燕大小姐放下手中的書卷,憐愛的望着自己這個唯一的妹妹,道:“還不是有人跟我傳話,我們的燕二小姐最近心情欠佳,整日裡唉聲嘆氣的。我這個做人姐姐的,自然是要來探望一下了,不過看你現在神清氣爽的模樣,必然是有人先我一步了,也就不再需要我,嘻嘻。”

“哪裡呀,姐姐你盡拿我開玩笑,我今天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有什麼不一樣的呀?”燕顏臉上的笑靨卻不由己的露了出來,

那大小姐也不追問她,起身說道:“既然你沒事,我也就安心了,你早些歇息吧!”說着就要往外面走。

燕顏可不依從她,她現在是有一肚子話要找人來傾訴,拉着她的手臂央求道:“好姐姐,你可不能走呀,我都跟你說了還不行嗎?”

燕大小姐就知道她這妹妹,是個藏不住話的主。平常就是一點很小的心事,也非要第一時間和自己說,不然晚上都不會睡的安穩。這一點倒是和她的未婚夫顧正聲很相似,不同的則是他們一個是拉着自己的姐姐,一個則是拉著文定。

姐妹倆就像小時侯一般脫了鞋襪上牀,擠在一張被子裡說着悄悄話。

在燕顏還很小的時候,她姐姐就隨師傅進山修行、練武,每年可以回來的時間少的可憐,可是隻要姐姐回來了,姐妹倆就親密無間的羨煞旁人。姐姐也確實是疼這個妹妹,不然依着她平常的性情,怎會隨着她到思雨樓大鬧一場。

聽到妹妹不但得到了正聲他們的諒解,還結交了幾位閨中好友,姐姐打從心底爲她感到高興。

燕大小姐旁敲側擊還打聽了文定的現狀,提到文定,燕顏就有滿腹的委屈,說道:“那會源生當縱火案,你還逼問是不是我找人乾的,好了現在水落石出了,也終於還我清白了。”

“兇手找到了,那到底是誰做的呀?”大小姐急切的問道。

燕顏有些不明所以的說道:“姐姐,你不是從不關心這些瑣碎的俗事,怎麼現在也像個七姑八婆似的,打聽起這個來了?”

姐姐直她的腰部搔去,口裡還說道:“讓你嚼舌根。”

燕顏嬌笑着連連求饒,說道:“呵呵,我說,呵呵,我說,我說還不成嗎?”

燕顏向她姐姐解釋是他們內部人眼紅文定,買通外人乾的,這讓大小姐不免爲文定捏了一把冷汗。又聽到柳文定因禍得福反而當上了大掌櫃,又不禁爲他高興。

對於文定,燕顏心裡還是有些隔閡,不解的說道:“那柳文定運氣也真是好,一場火不但沒把他怎麼着,沒幾天雨煙姐姐就將那縱火賊給抓住了。也不知那雨煙姐姐是怎麼想的,功夫那麼好,人又長的漂亮,爲什麼就喜歡上他這麼個無半點武功的生意人。”

大小姐則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你看他一無是處,別人或許不是這麼想的呀!就像你的正聲,你不是說剛纔在場的除了你,她們連正眼也不瞧他嗎?”

燕顏心想也真是這麼回事,但雨煙的行爲想法還是讓她難以接受,說道:“姐姐,你沒看見,一知道那柳道定是他柳文定的弟弟,雨煙姐姐立時就殷勤無比,簡直比照顧自己的弟弟還要來的盡心,要是我纔不那樣呢!”

姐姐推了推燕顏的肩膀,笑道:“傻妹妹,那只是你沒遇上罷了,真要是讓你碰上了,還指不定是哪樣呢?”

燕顏還是嘴硬的說道:“柳文定那弟弟,就和他差不多的惹人煩。上次還騙我繞走了一大圈,要不是正聲哥開口,我還真不想讓他來我們這兒做事。對了姐姐,今晚我們還遇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她姐姐“嗯”了一聲,聽她繼續說道:“你猜怎麼着,那柳文定的父親竟是一個廚子,還和那醉仙樓的紀廚子是師兄弟。今晚他們師叔侄在那敘舊,我說那柳文定怎麼文縐縐的,原來他十四歲以前一直是讀書的,十一歲上還考了個秀才。後來他父親手傷不能做事,他爲了養家餬口纔出來謀生,竟然沒幾年就讓他當上了章叔叔的大掌櫃,真是不知走了什麼運。”

燕顏無意間的幾句話,卻讓她姐姐很是感懷,原來文定還有一段不幸的身世。有些老童生幾十年也不曾考上秀才,而他十一歲就考上了,那自然是很有希望功成名就的,可又不得不中途放棄,去爲了全家的生計而奔波勞累。

自那天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陣漫罵後,燕大小姐就一直記恨着這個莽撞的商人,怨他不問青紅皁白就數叨自己。

一想到他就有股牙癢癢的感覺,從小自己就是父母眼中的懂事女兒,很少需要他們來操心,山門裡更是師傅長輩們的驕傲,她不但武功高超,從不恃強凌弱,還經常幫助弱小,在師兄弟中也是榜樣。就是在江湖上也從不曾有誰像他這般罵過自己,誰不視她爲巾幗聖女,哪怕是最兇橫的匪徒。

而就是這麼一個毫無武功又膽大妄爲之徒,反而總是讓自己時常在夜深人靜時想起,當知道他被人縱火時,她不顧姐妹之情,竟去責問自己的妹妹。

這一點都不像自己,她最後將自己怪異的行爲,歸納是因爲恨他,所以不能太輕饒了他,也不能讓別人去傷害他,非要等個機會讓自己來收拾他,而現在多瞭解他一點,屆時也可以多一些把握──至少她是這樣認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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