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商河奔流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那可是女人的一次重生,有的原本弱不禁風,可打這以後整個人會變得強健起來;也有的原本牛勁馬力,可一旦過了這個坎,一切都變得力不從心。

鳳芝就是這樣,生完孩子後總覺得身體軟不拉塌的,甚至連肌肉也消失了,這樣的變化使她每天憂心忡忡,以致孩子都一歲多了也沒有到生產隊勞動,前些日子母親出面要吳畏找個轉正不轉糧的工作,她就像逮着一條希望的繩索,每天指望老公能把好消息帶回來。

附近有家膠丸廠,它是一家來頭不小的縣辦企業,那時候很古怪,企業用工招人自己說了不算,必須向公社等部門申請。吳畏想幫老婆某個事做,某天探試性地向公社陳書記提起家中的困難,這家廠剛巧在招聘工人,真是機會撞上了擋都擋不住,隔天就要到了一個名額,吼吼!一時間塘埠頭又是熱鬧非凡,一致認爲鳳芝是‘糠筐跳進米藍!’這樣的福份一定是上輩子積了什麼德,起先嫁給一個優秀知青,現在又到工廠上班,世界上的好事全讓她一個人撞上了!

鳳芝自己也美的癲狂,初到工廠上班一心撲到工作上,爲了儘快掌握技術,全然不管三班倒輪制,該上班的時候在上班,不該上班的時間還呆在廠裡,這段時間吳畏在白天碰到她一次都難得。

也就是在這幾天,何家江西有消息了,何秀的二媽幫助物色了一戶人家,可以馬上過去成親。婚姻的問題也由不得一個姑娘家倔,父母一旦決定了,也你不去也得去,畢竟已經是個二十好幾的‘老姑娘’了。

然而,何秀心裡戀着吳畏,很想在離開家鄉前見上一面,她沒顧深淺,莽裡莽撞地到五亭幾次,可吳畏家都是鐵將軍把門,想到公社裡找,地主分子家屬帽子扣着,進裡面去心裡不免唐唐突突,她曾經斗膽問過一個人,人家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下鄉了!”就沒有過多話,臨走的那天,萬般無奈的何秀只得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塞進了吳畏家的門縫裡。

冬天夜來的早,天黑壓壓烏雲蓋着,還沒到五點,天就漸漸地暗了下來,今天吳畏沒有下鄉,在辦公室呆了一天,實在無事可做就推着自行車提早回家吃飯,進門打開點燈,看到地上有一封信,撿起一看,信封的上寫着‘吳畏哥親收’五個字,打開信封,裡面歪歪斜斜地幾行字:

親愛的吳畏哥!

我要到江西去,可能不再回來了,長這麼大,我認識的男人中只有三個人對我好,一個是父親,一個是哥哥,再就是你了。也許我自作多情,但我打心眼裡喜歡你這個大哥哥,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還是會把棉衣脫下來給你穿!

我很想在臨走前見你一面,可來了幾次都等不着你,你送了我一件衣服,我也想送你一樣東西,可我總是碰不到你,再見了,吳畏哥!

何秀 1974年12月

寥寥幾行字,可吳畏感受到的是一種真摯,他很是感慨,這個姑娘算的上是自己的恩人,她棉衣直到現在還能感覺到它的溫暖,多好的女孩,只是成份不好而已,選擇遠嫁異地肯定有難言之隱。

吳畏擡手看了看手錶,猜她肯定乘坐18點到南方去的那趟車,離開車還有十幾分鍾,他把自行車重新拎出門外,急速地向火車站騎去。

剛到候車室,遠處傳來了火車進站的鳴笛聲,吳畏快速停好自行車,然後趴在候車室的窗戶前尋覓她的蹤影。

昏暗的燈光下,檢票口稀稀拉拉地站了一些人,但吳畏還是很快地發現了那位熟悉的身影,只見她上身穿着那件軍裝,手裡拎着一個行李包,茫然地站在列隊中。

吳畏隔着玻璃高聲喊了一下:“是何秀嗎?”

大窗戶有幾塊玻璃殘缺,吳畏的叫喊聲瞬間傳到了何秀的耳朵裡,女孩子立刻註腳,心裡突然激動起來,直觀感覺是吳畏來了,她退出檢票站隊,回看黑咕隆咚的窗戶外看到一個人在招手,何秀不管火車已經進站,扛着包,迅速從另一個門口跑了出來,長時間暗戀,在絕望時看到了想要見的這個人,一時間眼淚噴涌而出。

黑暗中,吳畏沒有注意她的表露,而是在意那輛馬上要啓動的火車,急促地說:“火車要開了,快進去,記得給我寫信!”

何秀沒有動身子,她只是一個勁地用衣袖抹直流的眼淚。

吳畏是在火車站裡長大的人,知道今天不走這張票也不會作廢,只要改簽一下明天依然可用,對她說:“火車已經開動了,把票給我,我幫你去改簽一下,明天中午還有一班車!”

何秀一開始就感到這個男人有情有義,他追來送行,更證明了自己的判斷,她把票遞給吳畏,說:“麻煩你了,我是想明天走,坐這趟車半夜轉車很不方便!”

在這裡吳畏熟門熟路,票一會兒就改簽了,他遞還給何秀說:“到江西在婺州轉車多,現在到我家吃飯吧!”說完他把自行車鎖打開,轉身對何秀說:“來,坐上車!”

何秀有生以來第一次坐自行車,但她沒有害怕,因爲這是大哥哥的自行車,哪怕是摔着了,也和他摔在一起。她很想把臉貼在那寬厚背上,更希望他能永遠承載着自己,然而她沒敢那樣做,只是小心地抓扯着吳畏後背的衣服。

自行車很快就到了家裡,吳畏一邊開燈一邊說:“嫂子去上班了,這個廠三班倒,她今天是小夜班,要十點多才回來。”

女孩有另外心事在,當然不喜歡看女主人的存在,跟着走進這個家,她沒有任何的不自在,心在這個男人身上,彷彿自己也是女主人。

晚飯沒有什麼準備,擀麪條是最好的選擇,這玩意快,也不要什麼菜。吳畏拿着陶瓷大鉢從麪粉袋裡倒出麪粉,何秀走進廚房,趕緊把手洗了,奪過大鉢說:“這是女人的活,我來幹!”

吳畏沒有推辭,撿了幾個堆放在地上的馬鈴薯,拿着手電筒到池塘邊清皮。

何秀很能做事,吳畏回到屋裡時,她已經在水缸背的案板上把麪糰推平,正找菜刀準備切條,這種活農家孩子都會,吳畏沒有驚歎她手腳麻利,蹲在鍋竈臺下點火燒水,他沒有多餘的話,因爲心裡多少感受到女孩子的心思,在這樣的氛圍裡實在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說。

何秀也是,心裡戀着他,就怕自己話多出醜,一時間屋內只有她切面在案板上搗觸的聲音。這樣的氛圍吳畏也不適應,自己畢竟是主人,不說話絕對是不禮貌的嫌疑,人家馬上要遠嫁,也無需自作多情遮遮掩掩的不像個男人樣,在燒火中,找了話題問:“遠去江西,怎麼就你一個人去?你爸媽放心啊?”

何秀回話說:“在火車上還會出什麼事嗎?我二媽在林場工作,那林場很大,有很多上海知青下放在那裡,二媽來信說,下火車後,只要說去那個林場,就會有車捎帶你的!”

吳畏對這個二媽之說不好理解,反問:“你怎麼會有二媽?”

問到這個茬,何秀的嗓子眼好像就被堵住了似地,小老婆是地主資本家腐朽生活的代名詞,在問話的當頭上,只能委婉地說:“我不能選擇父母,我是地主的女兒,可我沒有過一天地主老財的生活,二媽是我爸爸的二房,解放那一年,我爸把她休了,嫁給了我們的管家賬房,可管家娶了地主的小老婆,他也就變成階級敵人,這邊呆不下去,就到江西去了!”

“哦,這是樣的!”吳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水燒開了,吳畏把切了片的馬鈴薯放了進去,何秀則把切好的麪條也放了進去。

轉眼間面煮好了,吳畏從菜廚裡拿出兩個大碗,沒有女主人在,何秀並不是很拘謹,她也不顧形象,一大碗很快就吃掉了,反而吳畏這個大男人細嚼慢吞,一碗麪化了不少時間才吃完。

鳳芝十點以後纔會回來,孤男寡女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吳畏想送她去旅館開個房間,對她說:“我去旅館給你開個房間,你好早點休息!”何秀搖搖頭說:“住旅館最起碼要五角錢吧,太浪費了,你隨便搞個地方我睡一下就行了,一會就天就會亮的!”

吳畏點點頭,反正還有一張木板牀在臥室的隔壁間駕着,只要放上棉被就可以將就。爲了讓何秀早點休息,他立刻在箱櫃裡搗騰棉被鋪牀。

何秀探頭探腦地走進了吳的窩室,看到那張寬大而又鋪墊厚實的牀,心裡一陣酸楚,那疊放在一側的鴛鴦枕,猶如勾魂的尤物,她情不止禁坐在它的旁邊,仰看房間的四周,心想,自己是這個間屋的主人那該多好!

女人有那樣的心思了,總會認爲男人是不要你的,你過於主動,一旦遭到他拒絕,今後就沒法面對了,何秀也是這樣的想法,但她做出相反舉動,認爲自己馬上要遠嫁了,以後再也碰不上了,哪怕丟醜也沒有關係,吳畏是那樣優秀,而自己卻是卑賤的小女人,今生和他睡上一次,也就對的起今生了。

牀已經鋪好了,吳畏正欲到臥室箱櫃裡翻個枕頭,進去時被眼前的一幕打了一個寒顫,只見何秀直溜溜地斜躺在自己的牀上,她頭靠着鴛鴦枕,軍上裝的鈕釦已經解開。

一幕着實讓吳畏的大腦有空白的反應,還是何秀斗膽開口,現在的她顧及不到女人害羞,因爲過了這個時間點,就不可能再有機會,她撐起身子說:“你送了我這件貴重的軍上衣,我想不出用什麼來還你的這份情意,前段時間我很多次來到公社找你,我想把我自己的身子送給你,可我總碰不到你,有一次我媽偷偷跟來,看到傻傻的我站樹底下,惱羞成怒地把我拽了回去,爲了這個事,他們才這麼快把我嫁到江西去!”

吳畏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言語產生的震盪,都快把理智給掩沒了,這個善良而又真摯的女孩,只是成份不好而已,卻要無情地被社會邊緣,定眼看,她還是很漂亮,只是皮膚黑一點而已,有錢人家婚配生下的女孩,絕對有她獨特的姿色,吳畏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請不由衷地地靠了上去,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何秀積極地參與在其中,詭秘地囁嚅道:“我媽在臨走時和我說,男人嘴脣來親你時,可能會舌頭伸進來!”

受她渲染,吳畏真的抱住她,和她一陣熱吻。

過後,見吳停下了,何秀繼續渲染:“我媽說,男人可能會粗魯地脫掉你的衣服,她叫我不要怕,女人總是要給男人的!”

吳畏都聽蒙了,小聲地問:“你媽還說了些什麼?”

“我媽說,男人要上來時,身體要放鬆,這樣可以減少疼痛!”

吳畏漸漸地放鬆緊抱着她的手,告誡自己要冷靜,再上前一步就是自己的泥沼,當公社幹部有時間了,沒少聽說陰溝裡翻船的事,他們憑一時的激動,把自己的前程給毀了,吳畏搖搖頭說:“秀,我不能把你的衣服脫掉,幾年前的中秋節,在水渠的小橋上,我把鳳芝的褲子脫掉,那時候我能對她負責,我雖然也喜歡你,你是見過我身體的第二個女人,那天晚上你把我脫光,幫我穿上你的棉衣,我就感覺你已經是我的女人!”

何秀髮瘋似的抱住吳的身子,急促地說:“是你的女人,你就來吧,你不要擔心,我明天就走了,我不會糾纏你的,我就要成爲事實!”

吳畏表情木然,他繼續搖頭說:“女人的第一次很寶貴!”何秀依然堅持:“出生在地主家的女孩,天生就只能與畜生同語,您要了,也許就寶貴的了!您是幹部,只要一次,就已經證明我和其他女人一樣有做正常人權力,你不要就證明我還是地主家的狗崽子!”

吳畏再次把她摟在懷裡,真心實意地說:“女人第一次不能兒戲,你要當作本錢,給那位和你相伴一生的人,要不然你永遠會生活在陰影當中。”

“我們這種人家,哪會有般配的人嫁娶,還不是地主配富農,壞分子配反革命,這一輩子也不要想擡頭,二媽幫說的江西人,我什麼指望都沒有,大山裡不會有好人家,再說我就是喜歡你,我知道我不配,但我只圖一是擁有,不嫌棄我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