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婚戀嫁娶,男方家長輩無動於衷,絕對是女方家的尷尬,可現實問題很棘手,讓他們這樣過非法同居生活,不如來個快刀斬亂麻。慶嫂還是去找支書,讓他拿個主意,何況知青這一塊一直都是他親手抓,吳畏這樣的先進典型出現問題,上頭查下來他也會吃不了兜着走。

支書也認爲這是個問題,找了個時間,第二次到火車站找了吳畏的父親。

吳段長連生氣的機會都沒有,這門親事如果不同意,很可能會上綱上線,說不定還會帶上破壞‘知青國策’帽子,他只有一種選擇,表面上積極認同,私低下消極對待,和支書說:“要結婚就在你們那裡辦吧,我這裡也沒有房子可以讓他們居住,辦喜事我們也來個移風易俗,我這邊就不搞什麼了!”

支書不是傻子,早知道這位工段長看不起鄉下人,表面上同意是他的無奈之舉,但畢竟有了他的表態,那麼該怎麼樣就可以給安排了,支書也不想在吳段長的辦公室久留,起身和他說:“房子不成問題,回去我就給他蓋三間,他是我們村的‘知青’,這點待遇我肯定會給他,這個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吳段長很懊惱,好像兒子是被他們一夥要挾就範的,目前自己沒有能耐和他們抗衡,只能忍氣吞聲,回話道:“好的,那就有勞你們了!”

“再見!”支書轉身走出段長辦公室,騎自行車回到村裡,立刻召集大隊黨支部開會,給吳畏落實住房問題,最後一致決定,吳畏自己出兩百元錢,‘知青辦’補助給村裡的錢調用兩百元,村大隊支持兩百元,馬上動手建房,大家有時間都去幫湊。

沒過幾日,在塘埠頭對過不遠的地方,村裡給他劃了一塊地基,幾個強壯的小夥子,用手推車拉來了石頭墊了基腳,村裡的泥瓦匠和木工半個多月就把房屋建成了,雖然很簡單,但也是三間可以擋風避雨的房子。

鳳芝的肚子都微微拱出來了,必須馬上‘火險結婚’,慶嫂還想叫大隊支書去請吳畏的父母。這一次支書沒有理會,他鄭重聲明,再也不會去找那位吳段長,看在吳畏的面子上,也不去揭發他歧視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骯髒思想,他對慶嫂尷尬和疑慮不屑一顧,大大咧咧地說:“我就是吳畏的長輩,我們無產階級的天下,他的親生父母還不配!”

結婚的日子都定了,可新房的外面還在拍黃泥、沙石、石灰混合成‘磚光地’,支書憑藉在村子裡的威信,把幾個泥瓦匠訓了一頓,泥瓦匠嘴上沒有和支書僵,可心裡在噁心支書一大把年紀什麼都不懂,這種‘磚光地’工藝沿襲了千年,拍好了過三天就堅如岩石,根本不會耽誤吳畏的喜事。

可村支書沒有就此罷手,因爲要在門口擺上四桌,地都沒有搞好,只能去找到慶嫂,對她說:“結婚推遲幾天吧!”

慶嫂還以爲吳段長那邊發生什麼變故了,緊張而又爲難地問:“爲什麼要推遲?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吳畏他父母。。。。。。”

支書很是犯暈,女兒家搞的這麼緊張,多丟份!當面也不好說她,用手指了指新房,說:“門口的磚光地還沒有拍好呢!”

慶嫂長吁了一口氣,她也怪支書在農村長大,連這樣的事都不知道,難怪大隊裡有人議論,支書只會開會、學習、談政治,其他什麼都不會!

她耐下性子和支書解釋說:“現在不是正幹着嗎?到大後天地板就硬了!再不行就燒稻草醺一醺,誤不了事!”

“啊,是這樣的,我還以爲沒個十天八天的幹不了!”支書也爲自己很多事情不懂而尷尬,都不知怎樣來自圓其說。

慶嫂也會打圓場,給了他一個臺階下:“有十天八天那就更好,你是村裡的大當家,也無需每件事都要會做,大家的思想能跟得上形勢你已經功德無量了!”

“還是要理論聯繫實際,今後要多向一線的羣衆學習!”支書算是給自己打了圓場,兩手往後一別,轉身走了。

這婚事慶嫂一家全權包辦了,宴席白天和晚上兩次分開,白天是客人,晚上是親房。婚禮當天,男方只有吳畏的弟弟來了,父母以身體不佳沒來參加,剛從這個大隊出去的老知青,也算吳畏這一邊人,這些人和新郎在這裡奮戰了三年,多少還有點感情,他們對吳畏這樣的決定有些難以理解,也替他惋惜,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紮根農村’了。

吳畏之舉同時也驚動了‘知青辦’,酒桌上他們也佔了三個位子,他們送來的大紅賀聯掛在正堂當中,開席前還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一大套冠冕堂皇的祝賀詞,把促成這段婚事和**知識青年的講話緊密地聯繫在一起,說得那些剛剛回城的老知青,每一個都有負罪感。特別是老支書講話,說的更加犀利,把沒有好好在農村接受再教育的那幾位說得像‘送瘟神’一樣。

樹有皮,人有臉,有幾位自我對號入座的,神不知鬼不覺地開溜了,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

農村的婚禮習俗,最難熬的是新娘,她不能上桌吃飯,一整天坐在牀上幾乎不能動;最開心的是村裡的小孩,他們要來向新娘討喜糖,稍有怠慢,就會不顧口德,站在遠處大喊:“結婚糖不分,三天就離婚!”

可在分喜糖上,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會造成不小的經濟損失。原來,這些孩子來討了喜糖,吃完了轉了一個圈又回來要,那麼多小孩,不知要拿多少糖來分。萬般無奈的慶嫂只好組織自家親戚的小孩,站在門口相認,只要來過的,就不讓他們進去。

也有比較老實的小孩,你去指正他,他也承認,老老實實地說:“我是已經來過了,我是陪沒有來過的人來討喜糖的!”

陪在新房裡的人聽到小孩的解釋實感錯愕,這樣無休止的討要喜糖,可不是鬧着玩的,該到踩剎車的時候了,大不了被他們喊幾聲‘要離婚’什麼的話!何況村裡很多人結婚都被不吉利的話咒過,可也沒有看到過出現什麼問題。

最後還是心情決定一切,新娘看到身邊陪伴的人不給喜糖,那些站在跟前的孩子表情相當的沮喪,鳳芝趕緊抓起一把糖分給幾個孩子,並輕聲地囑咐說:“再不要陪人來了!”

不管新娘怎麼於心不忍,慶嫂已經叫人看住門口,不再讓孩子進來討糖了。一羣孩子圍聚在門口很是不雅,大隊長從酒席間站起來,吼了一聲:“都回家去!再不走就吊起來!”

還真別說,孩子們還真怕大隊長,一羣人像趕鴨子一樣,驅到路口,也不敢叫罵。其實這也有原因,文革期間‘公檢法’被砸爛,貧代會、大隊黨支部就是執法機關,經常有地主、富農、壞分子、現行反革命被隊長他們五花大綁地掛牌遊街批鬥,父母管教孩子,經常會用一句嚇唬的話:“過一會隊長來吊了!”

一羣孩子站在遠處不願散去,其中卻有一部分沒有分到喜糖,心中委屈的就差沒有掉眼淚。對過塘埠頭,有家長們都看到自己的孩子在那裡丟人現眼,急得火往頭上冒,一臉憤恨地丟下手中的事,跑過來擰着孩子的耳朵,罵罵咧咧地把他提到家裡去。

酒宴還在繼續,也不斷地有人蔘與進來,有些沒請自到的,個個滿口埋怨,爲什麼自己沒有在被請之列?他們都是支書、大隊長wWw.的干將,三三兩兩的過來,有的手裡拿着大家拼湊的鐵殼熱水瓶當賀禮,有的人送來一個綢被面。還好有人早已退席離去,進來這麼多人也能湊合坐下。

還是慶嫂出來打圓場,抱着一絲歉意說:“你們都是同村親房,安排在晚上!”慶嫂這話不出來說到沒事,他們對這樣安排極端得不滿意,好像人都矮了一截,平時都和支書、大隊長在一起,爲他們的事鞍前馬後的,婚宴卻要把他們捅到一幫親房的行列之中,這不是瞧不起人嗎?

慶嫂也不敢得罪這些人,看他們臉色有異樣,馬上補充說:“晚上支書、隊長還來的,中午是爲了‘知青辦’裡來人了,他們纔過來坐陪的!”

總算有讓他們還算滿意的解釋,有的開始端着碗去上桌給領導敬酒。

這裡有個風俗,下桌到上桌敬酒,必須連喝三碗纔有資格,有量纔有這樣的勇氣,如果上桌的領導人數多,那就有麻煩,因爲地位卑微,總不能說,我敬大家一碗!一個跟班,哪有這樣的臉面,必須得一個一個來,上來喝三碗,接下去又喝七八碗,這個人絕對要醉的滑到桌底下進去。可明智危險,可這些人還都願意去,結果有幾個沒來多久,就被人扶回家去了。

宴席也不能老這樣鬧下去,‘知青辦’人已經喝了不少,趁着酒意對在路邊送行的支書說:“吳畏,響應**號召紮根農村,這是一個先進的典型,要在全縣宣傳,我們就要培養這樣的青年,要讓他成爲‘活學活用’**思想標兵,爲了培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最近可能要送幾位優秀知青到省城‘農大’進修,吳畏的條件很合適,你們着手推薦吧!”

支書恭維道:“哎呀,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們會根據組織的安排,關注他的成長的!”

支書是個精明而又回玩權術的人,他很願意在他手下培養優秀的人,因爲自己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最大也只能做個大隊支書,問題是這個支書不是村大隊選的,而是由公社分管幹部欽點,然後公社黨委通過,這樣做說是爲了保持黨的一元化領導。而吳畏的優秀,絕對不止是理論水平上口若懸河的專長,他有於生俱來的領導能力,從知青到來的那天起,也沒有封組長,可七八號年輕人都聽他得,這樣的人在村裡絕對是‘過江龍’,他這個‘錐子’在麻袋中間總有一天會扎出來的。支書早就看出他的潛質,總想自己親手送他到仕途上,以後也可以爲自己保駕護航。

他轉身回到席間,看到慶嫂忙碌的身影,決定先把這是告訴她。支書認爲慶嫂好歹也是大隊班子成員,吳畏已經是她的女婿,從‘知青辦’領導得到的消息,必須第一時間讓她知道,這樣也可以表現自己的消息渠道絕對是‘通天的’,必須讓大隊班子成員俯首帖耳、口服心服。

中間廳堂四張桌上杯盤狼藉,廚子和幫忙的人終於有時間湊成一桌在吃飯稍息。慶嫂一個人忙裡忙外地在整理這一攤子,支書在一張剛清理完的桌前坐下,用手招了招慶嫂,也招了招在門口送客的吳畏。

中午的酒席散場了,男知青們相繼走了,幾位女知青還在新房裡陪新娘,他們原本都是吳畏的崇拜着,都曾一度爲了他爭風吃醋,現在吳畏依然留在農村,大家雖然也爲這位大哥哥惋惜,可這時候對他已經沒有興趣,反而認爲鳳芝嫁給他最合適了,在農村也有個人照應。

慶嫂放下手中的事坐到八仙桌的一側,見支書有事找,吳畏也不和客人們黏糊,轉身進屋,也坐在一側。

支書點了一根菸,一臉喜氣地說到:“幾個月前老知青們回城,沒有推薦你回去,很有情緒吧?”吳畏實話實說:“開始的時候有點,但過後就好了,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沒有貴賤之分,農村是廣闊的天地,人一天都離不開糧食,在這裡工作絕對有它的價值!”

支書微微地點點頭,說道:“你有這樣積極的心態,組織上也不會虧待你,我已經給你爭取到名額,過年後推薦你上‘農業大學’讀書!”

吳畏做夢都沒有想到,新婚之日帶來了這樣利好的消息,他迅速地從椅子站起,握着支書的手說:“謝謝您的栽培,我會記住您的恩德的!”

慶嫂也感動得難以言表,畢竟是自己的女婿了,他進步就這個家的榮耀,她沒有對面恭維支書,而是對吳畏說:“大家都這麼擡舉你,你要努力啊!”

“我會努力的,我將一如既往,擁抱這片熱土!”

這邊在桌面侃談,隔壁新房中的人聽到吳畏要上大學的消息,都在向新娘道喜。那幾位還沒有走的女知青心裡有些不自在,偶像情結剛剛消除,剛纔還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名工人了,可吳畏還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優越感把心中的愛戀擠沒了,可人家在這裡是爲了到大學深造,還是高了普通工人一大截。

這些女知青不知緣由,以爲吳畏放棄回城心裡另有打算,她們都佩服他,爲了上大學寧可娶農村姑娘,支書都還沒有走,幾個女孩已經去桌前祝賀吳畏。

消息傳的很快,一些剛下鄉不久的新知青,聞訊趕了過來,他們爲知青能推薦上大學而激動,都感覺自己也有那樣的希望。

老支書借勢對他們宣導說:“吳畏就是你們的榜樣,希望你們也好好地勞動,到時候你們也會有這樣的機會!回城工作當然是好,可只有十六元工資,三年後才調兩級工資,三十一塊一個月幾乎伴隨你們大半生,大學畢業月薪四十多塊,只要你們努力,大隊黨支部會去爭取大學名額的!”

知青們都滿臉喜悅,異口同聲說:“我們會的!”

支書慷慨激昂後,起身準備離開,慶嫂囑咐說:“晚上你還要辛苦一下的!”

“來,一定來!”老支書說完反彆着手,揚長而去。

吳畏半天才緩過神來,一切都像做夢一樣,這樣的奢望從來都沒有過,得到這樣利好的消息是喜上加喜,他心裡更是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