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說話間,李氏帶着塗曼芬、塗曼珍也到了。
在徐家入住後,母女三人也尚是首次來到青竹苑。進了院子,見下人們個個謹守分寸,忙碌卻不雜亂,顯見得訓練有素。四周的素絹上,山水淡泊香椿靈動鮮嫩,春意盎然。
得了稟報,徐婉真帶着桑梓迎了出來。按說以李氏的輩分,應由平輩相迎,但青竹苑除了祖孫,沒別的主子,只好由徐婉真相迎。好在以她目前執掌中饋的身份,倒也不會失禮。
徐婉真施禮問好:“大表舅母好,大表姐、二表姐好。”
李氏眼中帶着笑意,讚道:“真兒,這番佈置甚是巧妙。往後我若要是宴客,也來請你幫手。”
徐婉真連忙謙虛了幾句,將幾人迎入花廳。
塗曼芬跟在李氏身後,面色表情淡然,但心中卻是越發嫉妒起來。這徐婉真的花樣,也實在是太多了。塗曼珍見了素絹上的山水,頗爲好奇,湊上前去看起來。
主子們在花廳內說話,就只有貼身丫鬟伺候着。李氏身邊的畫堂、顏氏的桂雨、塗曼芬的銀屏、塗曼珍身邊卻是跟了雨燕。翠袖與那些二等丫鬟一起,在門外候着。
翠袖與那些小丫鬟站在一起,顯得分外格格不入。小丫鬟們也知道她最近被塗二小姐冷落,不斷好奇的打量着她。她微微垂首,目不斜視,手中暗暗捏着拳頭,對接下來發生的事不免有些緊張。心中鼓勵自己:“過了今日就好了。徐大小姐說了,開宴席時,見到上最後一道菜時,我將菜湯灑到二小姐身上即可。”
天色逐漸暗下來,到了酉時,塗弘義、塗博文下了衙、塗博思也從書院回來,俱都換了衣裳來到青竹苑。苑內掌起了燈火,塗老太爺考較起兩位嫡孫的學問。
蘇良智這些日子在京中找了家醫館,每日午時給塗老太爺鍼灸後,便去洛陽城中坐堂。此時也來到青竹苑,給塗老太爺診了脈,笑道:“老太爺身子骨好多啦。馬上就要入夏了,冬病夏治。過了這個夏天,應該就無礙了。”
塗老太爺捻着鬍鬚,樂呵呵道:“果然不愧是江南道的蘇小神醫。連太醫,也不敢跟我講這樣肯定的話。”
馮興家的在暖閣擺好了碗筷和開胃小菜,徐婉真前來請塗老太爺入席。
因都是自家人,便沒有分內外席,男人們坐了了一桌,女眷們一桌。
鄔娘子扶着塗老太爺進了暖閣,見此處只擺了兩個大圓桌,牆角處有個大梅瓶插了幾株杏花,四周仍用素絹圍了,但其他一應傢俱陳設全無,不禁有些訝異。塗老太爺皺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跟在他身後的塗家兄妹、李氏、顏色等人也心生疑問。這香椿宴是徐婉真一手操持的,青竹苑內外都佈置精巧,沒道理這暖閣內連個屏風都沒有。只有徐老夫人掃了一眼,便明白了徐婉真的用意,一絲笑意爬上她的嘴角。
徐婉真上前答道:“回曾祖父的話,因前些日子纔將這裡改成暖閣。真兒已訂了屏風、羅漢牀,只是尚需時日才能送來。”
塗博文漸漸品出了其中的味道,徐家住在這裡,竟然要去外面定傢俱?母親林氏的那些小算盤,一下子暴露在衆人面前,再也遮掩不住。這徐婉真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麼多,不禁看了她一眼。卻見她儀態恭敬,言辭有禮,一時也拿不準這事是否她故意爲之?
李氏、顏氏長年生活在後宅,對此事卻比他更要敏感。偏偏今日林氏又去了大悲寺,不在此地,連個辯解都沒有,心道要糟。她們對顏氏的做派雖有不滿,但總歸是一房人,顏氏要是失了體面,她們也面上無光。
塗老太爺面有怒色,冷哼一聲,道:“弘義,原來我們家連這幾樣傢俱都沒有了?”
塗弘義忙道:“父親息怒,定是賤內疏忽了。”
鄔娘子也勸道:“老太爺切勿動怒,今日原是好日子哩!”提醒他這是徐婉真辛苦操持的家宴,不要再追究。
塗老太爺卻上來一股子牛脾氣,執拗道:“你別管,我得問個清楚。真兒,你來說說?”
徐婉真端莊的施了一禮,回道:“回曾祖父,原不是什麼大事。前些日子,孫女纔將這裡改成暖閣。田興家的去‘長弘院’中找管事撥些傢俱過來,管事說這幾日雨季,不方便開庫房。孫女就想着,不如自己在外面訂了傢俱,倒也輕省。是孫女思慮不周,請曾祖父責罰。”
這幾句話說的是淡定從容,卻讓塗弘義面有臊色。什麼叫不方便開庫房?還不是林氏在其中爲難。徐婉真做爲小輩,既然林氏不給,便自己想辦法解決。眼下又將責任往她自己身上攬,卻益發襯得林氏的不堪。
塗老太爺聽完,手指着塗弘義,道:“這叫什麼事!明日一早,叫林氏來見我。”
塗弘義吶吶應下,連帶着李氏、顏氏等人,俱都顏面無光。
鄔娘子扶着塗老太爺在上首坐下,又講了一個笑話,氣氛才緩和起來。塗老太爺舉杯詠道:“二月山家穀雨天,半坡芳茗露華鮮。願今年風調雨順,天下太平!”
衆人舉杯喝了,才一一動筷。
各色用香椿製成的食物,流水一樣呈上來。有香椿燒豆腐、香椿炒蝦仁、椿芽蛋餅、豆腐皮香椿卷、香椿千層餅、雞絲香椿青麥面等等。香椿本就開胃健脾,又清熱利溼,塗老太爺吃得胃口大開,還添了一碗飯。
最後一道菜是香椿魚頭,只取香椿最嫩的嫩芽,略略用鹽醃製一下,製成香椿醬汁。肥嫩的鱅魚只取魚頭,燒製好後,淋上香椿醬汁。魚的鮮嫩加上香椿的香氣,聞起來就讓人垂涎欲滴。
這是一道大菜,用汝窯的白瓷海棠紋大盤盛了端上來。女眷這邊上菜,是從最小的曾孫輩這裡上的。塗曼芬、塗曼珍坐在一起,接着是徐婉真。徐文宇和塗瑞章兩個小傢伙一起玩了一下午,眼下好得形影不離,挨着坐在一起。
翠袖瞧見婆子端來最後一道菜上,心知時機已到,便上前爲塗曼珍爲她斟茶水。
後退的時候,故意不知道婆子正在上菜,手肘一碰,只聽到“哎呀”一聲,那盤香椿魚頭歪了歪,熱騰騰的香椿醬汁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