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祺然這幾日爲了見塗弘義,在穿着上特意下了番功夫。粉不敷了,花不戴了,那些浪蕩子的標配都被他收了起來。
見他問得慎重,高義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盤,只見他着一身藏藍金繡雲紋羅袍,腰間一條玉帶,頭髮規規矩矩的束了起來,戴了一頂翼善冠。
此時他神色緊張,面上也沒有了那些輕浮之氣,整個人看起來挺拔許多。
高義誇張的嘆了一口氣,道:“爺,原來你還挺帥氣的嘛!”
劉祺然沒好氣的拍了一下他的頭:“小爺我什麼時候不帥了!”
主僕二人先是像做賊一樣溜到國子監的大門前,劉祺然想想覺得不對,咳嗽了一下,挺直身子,將手背在後面,緩緩邁步入內。
高義跟在他身後,有樣學樣。
這二人端着架子繃着,心裡卻在直打鼓。好在此時國子監內沒什麼人,走到院中方纔看到一名老蒼頭在清掃落葉。
劉祺然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老蒼頭將他們二人趕出去。
誰知他只是擡了擡眼,手上的動作不停,完全沒想着二人放在眼裡。
劉祺然放心下來,轉念一想,湊上前去問道:“老人家,敢問塗博士在哪間屋子坐衙?”
那老蒼頭卻是個耳背的,問了好幾遍他才聽清楚問題,大聲道:“看到那棵大樹了沒?”
順着他的手指望過去,東北角的房舍前,有一棵高大的古槐樹,樹蔭婆娑投下一大片綠蔭。
劉祺然連連點頭,老蒼頭又道:“塗博士就在那顆樹後面的房舍中。”
劉祺然跟他道了謝,和高義兩人直奔那排房舍。
到了那裡,劉祺然又整了整衣冠,邁步入內,恭敬拱手道:“晚輩見過塗博士。”
不知爲何,他自打進來這國子監,自然而然便收斂了許多,大氣都不敢喘,行爲舉止上也變得端正起來。好像這裡有神靈在看着,容不得任何人在此放肆。
他哪裡知道,這座國子監是戰亂時唯一保存完好的建築,在兵荒馬亂之際,亂兵也不敢縱馬踐踏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
院中栽種的古槐、古柏都有好幾百年的歷史,歲月在院牆房舍中沉澱,在樹梢中流逝,讓整座國子監充滿了古樸的氣息。
他幼時雖然頑劣,但接受的是再正統不過的禮儀教育,這些禮儀浸淫在他的骨子中,此時使出來,還有幾分大家子弟的風範。
塗弘義手中狼毫急揮,也不喚他起來。
這幾****知道劉祺然在門口等着他,便每日都到了戌時,天快擦黑時纔回家。就是想看看這位鼎鼎大名的浪蕩子,在久等不得後會做出些什麼事。
今日這結果,讓他比較滿意。能鼓起勇氣進入國子監,對劉祺然來說是一大進步。進來之後的態度也很恭謹,施禮也規規矩矩。
又晾了劉祺然半刻鐘,塗弘義才放下手中的筆,道:“世子請起。”
劉祺然只覺得腰都彎痛了,這輩子他還沒有對誰如此畢恭畢敬過,連對他自己的老爹也沒如此恭敬。
塗弘義指了指書案前的椅子,道:“坐下說話。”
劉祺然心中叫苦,要在這裡跟老爺子談婚事嗎?這可是老爺子的地盤,壓力實在太大。
塗弘義沒發話,他也不敢說話,兩手放在膝前,拘謹地坐着。
“世子在門口站了幾日,瞧着這國子監可好?”塗弘義問道。
劉祺然恭敬回話:“先生自有風儀,學生謙恭有禮,自然是好的。”
塗弘義看了他一眼,難得他也有如此規矩的時候,道:“既然好,你來這裡讀上一年書,如何?”
“什麼?”劉祺然身子一抖,差點沒掉到地上。他瞪大了兩眼:“我?”
塗弘義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這纔多大一會,就原形畢露。瞪了他一眼,道:“這裡還有別人嗎?我不是說你還有誰?”
劉祺然期期艾艾道:“老爺子,你也知道我的斤兩,我哪裡是讀書的料子。”
“讓你讀書,只是爲了收收你的性子。成日裡吊兒郎當鬼混,這都是要及冠的人了,不思進取。”
劉祺然心中叫苦,讓他讀書還不如一刀殺了他痛快,囁喏道:“老爺子教訓的是。”卻是不答應。
塗弘義瞄了他一眼,加重了砝碼,道:“平國公養出你這麼個東西,今兒卻要老夫代爲管教。你若答應,那顧渚紫筍茶也不要你去找了,讀滿一年便允你上門求親。”
“當真?”劉祺然兩眼放光。
“你當我跟你一樣?自然是當真的。”塗弘義道:“讀,或者不讀,你想好吧。”
劉祺然撓撓頭:“老爺子,我考慮兩日還不行嗎?”
塗弘義揮揮手,道:“你就在這想,我給你一炷香時間。”
在這裡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劉祺然心中叫苦,他還想着出門就去找石京澤,問問他的主意呢。
愁眉苦臉了半晌,他也只能答應啊,老爺子既然給了路,就只好走下去。當下硬着頭皮道:“好,我來國子監念一年書,老爺子你可要說話算話。”
見他答應,塗弘義拈了拈鬍鬚,道:“既然你來此讀書,國子監的規矩就要守着。若是違了哪一條,我們的約定就此作廢。”
從書案上拿出一張紙遞給他,劉祺然定睛一看,只見上面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書寫了監生應遵守的規矩:禁止發表對人對事的任何意見和批評、禁止聚衆搞團體組織、禁止議論飲食美惡、必須穿監生衣服、禁止帶外人進入學校、禁止曠課、禁止在宿舍賭博飲酒……
林林總總共有四、五十條,看得劉祺然頭皮發麻。
“今日晚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住過來。讀書期間,必須住在國子監的宿舍,每日申時出,酉時回。若是違了規矩,監丞自會處罰於你,到時不會看你是什麼身份。”
劉祺然心中叫苦,這哪裡是讀書,簡直就是坐監。指着高義問道:“那他呢?能帶進來嗎?”
塗弘義眼皮也不擡,問道:“他是監生嗎?”
劉祺然心虛,低聲道:“自然不是。”
塗弘義猛的一拍桌面,怒喝道:“既然不是,爲何能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