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的後殿,已被佈置成慶隆帝的臨時寢殿。他批閱奏章累了,或者不想去後宮時,就歇在此處。年紀越大,他越發不愛多走。
“你要見我?”
慶隆帝高踞在龍椅之上,燭火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是,兒臣求見父皇,爲武指揮使妻子被擄一案而來。”
“她被擄走,與你何干?難道,是你命人擄走了她,又特意來我面前演戲?!”慶隆帝勃然大怒,聲音從低到高,最後怒喝出聲。
齊王連忙跪伏在地,道:“請父皇息怒,兒臣絕不會做出這種自斷羽翼的蠢事。”
“講。”慶隆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父皇容稟。”齊王道:“武指揮使在去江南道前,特意來找我,將他的妻子託付給我。”
“他說,他有一種危險到來的直覺,卻不知道危險將來自何處。因此,只能在走之前,進行詳盡的安排。”
“有這回事嗎?”慶隆帝的這句話,卻不是問齊王,而是問隱在黑暗中的影雷。
影衛的存在,朝野上下心知肚明。就算後來改成驍騎衛,在人前行事,不少人也在心內猜測影衛仍然存在。
只不過,明面上的職責被驍騎衛取代,而影衛則真正成爲皇帝的影子,只存在於黑暗之中。
但猜測歸猜測,只要影衛沒有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朝臣勳貴們就只能當做其不存在。
齊王伏在地面上,在這個溫暖的宮殿中,後背冷汗涔涔。
在自己面前,父皇讓影衛堂而皇之的露面,那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完全相信了自己,有意將皇位交給自己,所以纔不再掩飾;
二是,父皇懷疑太子也懷疑自己。一旦查證自己在這件事上有所隱瞞,那什麼詹事府、什麼盟友,這一切來源於父皇默許下而建立的權勢,就如同鏡花水月一般,悄然而逝。
天威難測。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和慶隆帝,先是君臣纔有父子。
幸好,幸好自己所述,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毫無欺瞞。
齊王此時暗自慶幸,不由得感激起給他出主意的方孰玉。“遵從本心”來面對父皇,而不是猜測、欺瞞,或許有意料之外的收穫。
黑暗中,只聽到有書頁沙沙翻動的聲音。
“稟皇上,十月二十一,武指揮使至齊王府,一個時辰後出府。”影雷的聲音從層層帷幔之後傳出,在這個大殿中,顯得有些空曠。
慶隆帝微不可見的點點頭,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齊王能感覺到氣氛爲之一鬆。他應該是初步取得了父皇的信任。
“嗯,那你做了什麼?”
“稟父皇,兒臣派出了詹事府的親衛,編成兩隊,在忠國公府外巡邏。此事,忠國公並不知曉。”
慶隆帝並沒有說話,齊王接着往下道:“昨日,忠國公夫人去大悲寺做法會,帶走了府上一半人手。爲防霄小,兒臣又加了一隊親衛過去。”
忠國公畢竟是外臣,他能如此盡心守護已是難得。總不成,在這太平盛世,派出親衛駐紮在忠國公府內。倘若那樣做,會引起無端的猜測和紛爭。
慶隆帝點點頭,他這樣做也不算負了武正翔的託付。對方設的是連環計,就算齊王派出親衛貼身保護徐婉真,也阻止不了她去營救弟弟的決心。
“好,起來說話。那你來見朕,有何打算?”
“父親,武指揮使的妻子就算一時追查不到痕跡,但對方比有所圖。只要有所圖,就會露出馬腳。兒臣懇請父親,下密旨嚴查此事。只要找到了幕後主使,那她的安危自然就有了着落。”
聽完這番話,慶隆帝在心頭已經信了齊王七八成。
這樣看來,這件事跟齊王的關係一定不大。武正翔看人的眼光很準,既是他特意託付了齊王,齊王自然不可能監守自盜。
既然不是齊王,那就只會是太子了。
慶隆帝的眼中閃過深深的厭惡之情。正所謂,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他當初對太子有多喜愛,如今就有多厭惡。
在遷陽王謀反案的背後,隱隱有着太子和廢太子妃的影子,這點他不是不知道。是他,讓影衛停止了調查。
他理解他們母子三人心頭對他的恨,所以再多給他們一次機會。
但接下來,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底線。買官賣官、與民爭利,這哪一件是國之儲君會做出的事情?
看在薇薇的情面上,他一再容忍。總告訴自己,這是太子太缺乏安全感,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撈些什麼在手中。
等他登了大位,當這一切都屬於他時,他自然不會幹這種自毀長城的蠢事。太子近乎嚴苛的自律、不好女色這些優點,令慶隆帝相信,他繼位之後,應當是一位明君。
尤其是,這兩年有關景煥的輔佐,太子的行事沉穩了許多。對朝政的見解,也日趨成熟。
就在他頗爲欣慰,覺得太子是可造之材時,又再次讓他失望。
先是縱然手下的商戶在金陽縣胡作非爲,再是挾制重臣之妻,這背後的意圖實在是令人深思。
“天快亮了,你就在宮中歇一宿。朕下了早朝,再來召你敘話。”
齊王大喜,伏地磕頭道:“兒臣謝父皇恩典。”
慶隆帝淡淡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兒子,心中想着,算了,不如就是他吧。
只要曹家願意解除兵權,成爲一個普通的國公府。沒了外戚之患,齊王比太子更適合這把龍椅。
高芒王朝接下來,更需要一個守成之君。
……
大悲寺法會第三日,徐婉真消失後的第二日。
一個主子都沒有的忠國公府,在蕭瑟的秋風中,顯得空曠而無助。
致遠居內,鄭嬤嬤和溫沐蘭相對而坐。
忽然,溫沐蘭起身跪下,道:“嬤嬤,是我沒保護好少夫人,請嬤嬤責罰。”
鄭嬤嬤連忙將她扶起,溫言寬慰:“你我都知道少夫人的脾氣。她一旦決定的事情,無人能夠改變。當時那樣的情形,你護住了宇少爺,就已經做得足夠的好。”
溫沐蘭搖搖頭,道:“若是我能對付在船上的那幫人,少夫人就不會被擄走了。”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懿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