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有回這座院子,不知是否剛剛經歷了一段驚險的歷程,剛一踏入,便有一種熟悉的安全感,撲面而來。
這次她要來小住幾日,便將留採絲、桑梓二人都留在了致遠居,讓她們安心備嫁。
離過年只有不到兩個月時間,兩人的婚事都定在年後。此時,是最忙的時候。
白瑤、青蘿、青麥三人跟了過來,將帶着的箱籠打開,鋪上寢具,用銀質香薰球爲被子薰香。
徐婉真在書案前坐下,順手拿起一支湖筆。
這些她曾經慣用的物件,樣樣都還留在熟悉的位置,且保養得宜。絲毫沒因爲失去了主人的使用,而喪失光彩。
從窗戶看出去,她喜歡的那些樹木花草仍在。除了在冬季顯得蕭瑟一些,沒有別的變化。
“少夫人,先安歇吧。”白瑤帶着兩人準備好了臥具,伺候着她就寢。
剛剛沾到枕頭,聞着鼻端的清香,徐婉真舒服的進入了夢鄉。
快到酉時,徐家的男人們一個接一個回到了家中。徐昌宗聽見了女兒回孃家的消息,樂得連連撫摸鬍子,催着宋姨娘去廚房加菜。
徐昌榮訪友回來。在官場上,同年同窗都是以後的資本。他可能成爲御史的消息也放了出去,目前他正在爲以後的道路編織網絡。
徐文敏笑着點頭。寧先生到商號裡來過,他知道妹妹已經回京,此時便不急於一時。
最激動的,莫過於徐文宇了。
他聽見阿姐回來的消息,激動的扔下書包,蹭蹭蹭的跑去後罩房。弄墨接過他的書包,一時追趕不及,他便跑得連影子都見不着。
好在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弄墨便氣喘吁吁地跟着去了。
“阿姐,阿姐!”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徐婉真連忙起身迎了出去。徐文宇似一頭小牛犢子一般,一頭撲到她的懷中,使她連連退了幾步,在白瑤的攙扶下才穩住的身形。
徐文宇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溫熱的淚水浸溼了她的衣襟。
徐婉真輕柔的拍着他的背,連連哄着:“宇兒乖,阿姐沒事。都過去了,別哭了,啊?”
徐文宇也不想再哭。他已經九歲了,自己認爲是個男子漢了。可是,眼睜睜差點失去阿姐的痛苦,讓他無法釋懷。
他如此努力讀書,就是想要保護阿姐。但是,卻由於他的緣故,令徐婉真陷入險地。這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地方。
溫沐蘭將他救回來,交給徐文敏之後,這便成了兩兄弟共同的秘密。他才九歲,在心底壓了這樣大的事,還要在祖母、父親的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在是太難爲了他。
徐婉真如往常一樣,抱着他在軟榻上靠着,捧起這張哭花了的小臉,用羅帕輕柔的給他拭去眼淚。
“宇兒,那個時候是有壞人在後面算計。就算不是你,也會是別人,所以,你千萬不要自責。”
“不!”徐文宇固執的搖搖頭道:“是我太弱小了,他們才選我下手。”
“傻孩子……”徐婉真無奈的笑笑,道:“這不是你的錯。以有心算無心,就算是成年人,也抵擋不住。”
“你是我最重視的家人,所以,你一定不要責怪自己。”徐婉真扶住他的肩膀,看着他道:“答應我,好嗎?”
徐文宇遲疑片刻。他在心底認爲這件事就是他造成的,但徐婉真要讓他答應,他便不忍拂了她的要求。
他點點頭,“好。”
見姐弟二人說得差不多,白瑤便端了茶水上來,兩人便喝茶便聊着一些閒話。
徐文宇畢竟還是個孩子。徐大夫人過世的時候,他還小不懂得究竟失去了什麼。但又知道阿孃不能在自己身邊了,傷心之餘將徐婉真作爲最後一根稻草,緊緊抓住。
後來略大一些了,他最害怕的,就是徐婉真也離他而去。
所以,發生了這件事,才令他如此恐慌和自責。
但此時徐婉真好端端的出現在他眼前,孩子天性,很快就忘記了那些不愉快的情緒。
說起學堂的課業來,他眉飛色舞,兩手比劃着。他的功課一向很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但是,就在他比劃之間,徐婉真眼尖的發現他手掌的傷痕。
她一把抓住,問道:“怎麼了?”
徐文宇飛快的縮回手,吶吶道:“沒,沒什麼。阿姐我們去榮暉堂吧,大家應該都去了。”
他如此生硬的轉開話題,徐婉真豈會上他的當?
她蹙眉道:“拿出來。”
徐文宇這纔將雙手從背後拿出來,低垂着頭,等着挨批評。
徐婉真打開他的手掌,只見上面有薄薄的繭子,也有留下的新傷舊痕。怪不得,他怕讓自己看見。若是好好在書院上學了,怎麼會留下這些痕跡?
“你幹什麼去了?”徐婉真神色嚴肅。
徐文宇低着頭,道:“我找武超習武。”
“你這雙手,是用來執筆而不是握劍。”徐婉真痛心疾首道:“超哥兒自幼習武,跟你怎麼一樣?你去找他習武,又哪裡有時間好好做功課?”
“書院裡教習騎射,是讓你們強身健體,並不是讓你以此爲生。”
徐婉真說得有些生氣,氣得臉上都泛起了紅暈。
武超是要襲爵的,勳貴世家以軍功立足,武藝是他立身的根本。而普通老百姓習武,好一些的能當個鏢師,差一些的只能做個護院、街頭把式之流,登不得大雅之堂。
參軍,從士卒做起?別開玩笑了,那就是炮灰。能有韓羿那樣機運的人少之又少。
見徐文宇棄文從武,如何讓徐婉真不氣?
徐婉真說完了這一大段,徐文宇看着自己的腳尖,頭越埋越低,也不分辨。
看到他的模樣,徐婉真益發生氣。方纔姐弟二人的溫馨氣氛,此時變成了尷尬的沉默。
白瑤幾人看在眼底,急在心裡。她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徐婉真發這樣大的火,還是衝着徐文宇。
在以往,無論遇到什麼情況,她都鎮定自若。就算白珊背叛了她,也沒發過脾氣。
就在此時,弄墨匆匆從外面趕來,噗通一聲在徐婉真面前跪下,道:“大小姐,您錯怪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