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府,金陵城城郊外的東陳村,村頭最大的一棟宅院裡,一個穿着錦袍的年輕男子呼着寒氣對着打開的窗戶,窗戶外雖然沒有輕雪飄舞,但是卻依舊是寒風不小。
昨日驟起寒風,讓人是感到了來自冬天的深深情意。
此時,後方走來一個小廝:“老爺,夫人派人來報,說是夫人還有小姐她們都已經是準備好了!”
年輕人這纔回頭,然後道:“馬車呢,可備齊全了,今天比昨日還要更冷一些,馬車上的被褥暖爐可被忘記了!”
小廝道:“老爺放心,二管家已經是親自備好馬車候着了,不過二管家說,樑護院昨夜受寒,今日怕是不能跟着進城了,少了一人的話就只有四個護院了,唯恐無法保護老爺和夫人小姐們的安危。”
年輕人道:“無妨,雖然最近不怎麼太平,前些時候頗有散兵遊勇劫掠,不過現在卻已經是沒有了,有四人護送也就夠了!”
小廝此時也是接口道:“老爺說的是,那些僞唐賊軍雖然兇狠了些,但是在剿匪一事上還是挺賣力的,短短几天功夫,就是把附近地面的散兵遊勇給剿滅了,聽說這一次殺了上百人呢!”
小廝這麼說,一旁的年輕人卻是微微皺眉,然後道:“在家裡也就算了,這出門了要慎言,這僞唐賊軍四字就不要再說了,別平白無故惹來禍事!”
“少爺教訓的事,小的以後不敢了。”小廝聽罷,也是露出一陣緊張,突然是想起了前幾天西陳村那邊,據說有個及年輕人高談闊論的時候,一口一個僞唐,一口一個賊軍,結果被村裡的巡警直接抓了,然後扣上了詆譭王師的帽子,當場打了十幾板子。
聽聞那巡警頭目可是外來人,還是剛從賊軍裡退役下來的人,這讓他聽到了詆譭大唐王師的話,那可是不會客氣的。
而東陳村和西陳村,聽名字就知道,這兩個村子說是兩個村子呢,但實際上一東一西,是共處一地的,僞唐派下來的村長還有稅務官以及巡警,都是統一管理這兩個村子的。
不用多久,這個年輕人就是帶着小廝出了房門,然後先去了夫人那邊,接上了夫人和妹妹後,這纔是正式出門,上了早已經是準備好的數輛馬車。
而馬車外,則是一起出門的兩個老媽子和三個丫鬟,另外還有護院四人,小廝兩人,管家一人。
一行十五人坐車騎馬走路,離開了陳府後,就是駛上了一條泥土官道,而朝後看,依稀可以看見村頭聳立着三座牌坊,形制如一,清一色的進士牌坊!
其中最新落成的舉人牌坊,正是這個年輕人陳立夫考中進士時所立牌坊,而那座略微陳舊,有些年月的牌坊,乃是陳立夫之父,陳永高的舉人牌坊。
至於還有一座進士牌坊,乃是年輕人的伯父陳永林高中進士科二甲第八名的進士牌坊。
一看這三座進士牌坊就知道,這陳家乃是典型的書香門第,官宦世家,而且還是最頂尖的那種!
陳家祖上在宋、元時期都有人爲官,明朝時期,陳家也是有人陸續出仕,而到了最近二三十年更是一發不可收拾,陳家兄弟先後有兩人考中進士,而十餘年後,陳立夫又是考中進士。
造就了一門三進士的佳話。
可惜的是,陳家雖然在科舉路上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牛逼的不行,但是陳家的這三個進士在仕途中卻是都不咋地,陳永林最早高中進士,而且還是二甲第八名,名次相當不錯,,後來還通過朝考進入了翰林院爲庶吉士,可惜的是上任沒幾年就是病亡,要不然的話,此人混上幾十年都有可能成爲部堂高官了。
陳永高比陳永林晚了一科,考中進士後,因爲只是個三甲,朝考也只是最下等,所以最後被派到陝西任縣令,可惜此人適合讀書不適合當官,不會奉承,還有事沒事搞事,所以他這個縣令啊,一當就是當了十幾年!
十幾年後,心灰意冷的陳永高就此辭官回鄉,可惜的是這人還沒有回到呢,就是在半路上落水而亡。
陳永高之子,也就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陳立夫,他是去年才考中的進士,和他老爹一樣也只是個三甲,這考中進士後原本就是要授官的了,但是此人剛考中進士,當了工部主事沒幾天,去年就是學別人上摺子玩彈劾,而且彈劾的不是別人,還是當場閣老嚴嵩,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個倒黴娃只當了一個月的官,然後就被摘掉了官帽子!
這回鄉後的陳立夫,原來也不是什麼朝廷大佬,自然不可能是簡在帝心,還有什麼希望起復的,所以雖然心有不甘,但是也只能是老老實實的在家裡蹲着,看書或者教授族中子弟進學,閒暇出門訪友,這日子過的倒也算清閒。
不過最近兩個月,他卻是一直都在家裡沒出門,因爲最近兩個月不太平啊!
上個月,賊軍更是殺進了金陵城,那一段時期就更是混亂了,等到了現在,局勢纔算是稍微平靜了下來,聽外頭的消息說道路已經沒有什麼流匪,而且僞唐也是開放了金陵城的出入禁令,准許進出金陵。
這幾天,恰逢他的夫人想要回孃家,小妹也是想要跟着去玩,他乾脆就是帶着一家進城,當然了,他自己其實也是對現在的金陵城相當的好奇,此外還準備到城內去拜訪幾個好友,商討一件大事!
雖然他最近兩個月都是在家中不出,也沒有和僞唐賊軍的人打過交道,即便是前些時候,僞唐那些臭名昭著的稅務稽查隊來收稅,他也只是讓外管家給打發了。
雖說是打發,但那是行賄偷稅漏稅自然是不敢的,而是老老實實的交稅,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爲些許農業稅就引來禍事,不值當。
當然了,更加關鍵的是,他很清楚在這之附近也不是沒有人家不想交稅,而他們的下場大多都好不到那裡去,輕者被罰高額的罰金,重者被抄沒土地房產。
如果更嚴重一些的是,比如說死活不肯交,不配合連資產都不讓抄沒的,那就不是抄沒部分資產那麼簡單了,而是會直接抄家,順帶把家中男丁一股腦全抓走關上十天半個月的,而首犯砍頭也不是沒有的事。
僞唐竟然徵稅徵到他們士紳豪強頭上,簡直無法忍,所以有人嘗試過反抗,據他所知,三十多裡外的趙家,就是集結了數百護院和佃戶青壯,甚至打算聯合其他多家豪強,來一個驅逐賊軍,迎回官軍。
但是這人馬還沒有集結起來呢,就是被大隊的稅務稽查隊的人給堵了門。
當時人家稅務稽查隊領隊的頭目,那態度是相當的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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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造反,那也得先把稅給交了!”
李家的下場是可以想象的,這種行爲已經是超出了抗稅的範疇,而是上升到了造反了,所以李家直接被抄家滅族,成年男丁一個不剩全都被斬首示衆。
殺了幾隻雞後,剩下的猴子就老實多了,稍候各地的稅務官們上門收稅的時候,就輕鬆多了,大多人都是乖乖的交稅了!
當然了,偷稅漏稅這種事也就不少見,一般這種時候,就是稅務稽查隊上門的時候了,如果還不配合,那基本就是抄家的下場。
不過現在稅務稽查隊的赫赫威名已經是非常大了,哪怕是陳家這種名望士紳之家,聽到了稅務稽查隊的名聲時,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乖乖的把稅給交了,免的惹上禍事。
一想到這僞唐的稅務稽查隊,陳立夫就是眉宇微皺,這僞唐朝中怎麼會容忍稅務稽查隊這種殘害百姓的機構出現,難不成他們就不會勸諫僞帝李軒嗎?
如果是自己在僞唐爲官,定然是要狠狠的彈劾這個稅務稽查隊,如此苛政不除簡直是沒有天理了。
還有那個什麼農業稅,也簡直是亂政、暴政。
他們堂堂士紳,竟然也要交稅?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還有,攤丁入畝,這是那個僞唐奸臣想出來的亂政,竟然是把丁銀攤入田畝稅之中,這不是擺明了要讓無數良民之家去承擔那些無地暴民的丁銀嘛。
僞唐如此亂來,縱然是能縱橫一時,但是長久以往,民怨達到頂點之後定然是要引發大亂子的。
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以後如果出大亂子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恐怕又要遭受苦難了。
最近一段時間,陳立夫是時常憂嘆,他雖然已經不再朝廷爲官,如今只是普通士紳鄉賢,但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啊。
有時候他也會想着,倘若自己在僞唐爲官,定然要勸諫僞帝李軒了,再把僞唐朝中的一**臣給彈劾下去,好讓君子立朝堂。
你說他爲啥不會想着‘要是有一天明王朝打回來就好了!’你以爲他傻啊,人家也知道這是不可能好吧!
既然明王朝打不回來了,但是僞唐的諸多亂政、暴政是必須制止的,而要阻止僞唐暴政,入仕僞唐就是最好的辦法。
他這一次進城,除了找老友敘舊,還準備找他們商量入仕僞唐這一件大事!
唉,天下有難,百姓困苦,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