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嶽回頭望去,只見中年男子胸前掛着串香珠,手上的兩個石球玩得挺溜,一身短袖唐裝盤扣整齊地繫到了脖頸地最上方。瞧這穿着打扮,倒像是個尚古的人。
老蔡瞅着手上的這幅字,“小後生,看到那天留在書齋裡,用來試紙的墨寶就是你的啊,不錯不錯,取法金農漆書,寫得神形具備,現在能耐得下性子學書法的人越來越少了,你這手漆書,怎麼着也有十年的功底了吧?童子功練得不錯。”
習字從小練筆的人,再往前推個幾十年,不在少數。寫字也是一種習慣,一些大書家,都是從小就開始練字,漸漸養成良好的用筆用墨習慣,這就是“童子功”。
不過如今嘛,寫字都是鉛筆水筆的,也就沒有沒有這一說了,一手好的硬筆字,只要肯花工夫,三個月足矣練成。
鍾嶽笑了笑,並未說什麼話。
“老闆,幫我裝裱起來。”
“不急不急。”中年男子鑲着金牙,手裡的兩個保健球別在背後,“這字你寫的?”
中年男子左右看着。一旁的老蔡頭也舉得手痠了,就交還給了鍾嶽。
“不錯,是我寫的。”
“嘖嘖,寫得嘛倒是不賴,只是這書作之人,明明年幼,筆力不夠老道,非要裝作一代大師似的,用些枯筆,有些自作聰明瞭。也罷,看着挺喜慶的,賣我得了,我拿回家送給家裡的老爺子,圖個樂子。”
一旁的老蔡頭輕哼了一聲,也就笑笑不說話。
鍾嶽依舊微笑着,“那你準備出多少錢?”
“這個嘛,這樣的水平,放在青少年宮裡,也就勉勉強強,馬馬虎虎送給人家,貼貼春聯,寫寫福字的水準,不過我看你這身打扮也不容易,給你一百塊,夠你再買些紙筆回去苦練了,怎樣?”
鍾嶽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闆,你這裡有裁紙的那種剪刀嗎?對,刀刃一尺長的那種大剪子。”
“有啊,你要幹嘛?”
“我想把這位先生的狗頭給剪下來。”
一旁的老蔡頭會心一笑,小青年,有點個性是好事,這貨出一百塊,擺明了就是侮辱人,還想撿個便宜。
那中年男子臉色頓變,“喂,小同志,莫要不識擡舉,不知天高地厚啊。一百塊,已經是很看得起你的作品了,你滿大街問問去,多少寫得比你好的人,在虞沐廣場上,二十一幅賣字的。”
“本來你說筆力不精,故作老成地用枯筆的時候,我就已經想着讓你閉嘴了,只是想看看你出個什麼價錢。你要是出的價錢合我心意,讓你數落兩句也就算了,只可惜,你出的價錢,不夠批評我的。”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字不好,還不讓人說了?”
鍾嶽冷笑一聲,“老闆,像這樣的一幅四尺大宣,用最上邊那種木邊鏡框裝裱,什麼價格?”
“這個的話,算上裡頭的襯紙,大概是五百左右。”
鍾嶽微笑地看着那不懂裝懂的二百五,“聽到了嘛,五百塊,兩個你的價錢。我花五百塊來裝裱這幅作品,缺你這一百塊花?什麼都不懂,還裝成很懂的樣子。誰說年輕人就不能用枯筆的?
這是書法之中很常見的一種筆法而已,要的就是當中的飛白效果,你不懂胡說我呵呵一笑也就算了,還想撈便宜?”
裝逼男的小心思被鍾嶽一語說穿,臉色更加難看起來了,覷了一眼,故作鎮定道:“胡說八道。滿嘴粗鄙之語,鄉下人就是素質低!龐老闆,你這書齋有這樣的買主,遲早等着關門歇業吧。”
龐立拍了拍手,淡淡道:“開門做生意,黃老哥可是黃了弟弟好幾樁買賣了。”
“你......莫要血口噴人!”
說着,灰頭土臉地溜走了。
“老闆抱歉了,剛剛沒控制住情緒,耽誤你生意了。”
龐老闆呵呵一笑,“沒事沒事。這人是挺招煩的,總是過來買點小東西,嘴還特碎的那種,進門是客,我也不好說什麼,有些客人是挺煩他這樣的人。有好幾個遇到兩三回,現在都不敢來我這兒了,太不識擡舉了。”
“哈哈,小後生挺不錯啊,蔡弛彌,認識一下。”
鍾嶽跟老頭握了握手,“你好,我叫鍾嶽,蔡老先生你好。”
“我也是龐老闆的老朋友了,這個黃軍是挺招人煩的,不過都是市裡書法愛好者,經常聚聚寫寫字,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說多兩句他不要面子,我們還得要面子呢,所以都讓着他,剛纔聽你這麼一頓罵,老頭子我心裡暢快多了。”
筆齋老闆說道:“之前你說要裝裱,你看看,用什麼樣的襯紙。我叫龐立,這是我的名片。以後有什麼需要的文房四寶,打我電話就是。”一般人,龐立還不給名片,可這位穿着平平的年輕人,則是給他太多的不可思議了。
鍾嶽翻了翻襯紙,也不是很懂裝裱的配色跟花紋,就遞還給龐立,說道:“龐老闆,這個還是你幫我挑一種吧,送人的,儘量裝裱得精緻一些。”
“好,沒問題。”
龐老闆瞅了眼邊上靜靜站着的葉安,問道:“這位先生是……”
“我等他。”
“哦……”心裡頭又是一驚,這年輕人到底什麼來頭,穿得這麼破……樸素,感情是扮豬吃老虎啊。
龐立回過神,說道:“那就一星期後來取吧,定金四百。小本生意,就怕有些僱主給裝裱好了,半道又不要了。”他開好了發票,將附票遞給鍾嶽。
鍾嶽交了錢,問道:“哦,龐老闆,借你的書舍一用,可行?”
龐立一愣,點了點頭,“自然可以,需要提供什麼筆墨嗎?”
鍾嶽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笑道:“都帶着呢,只需要來一張生宣就夠了。”
“這個,鍾嶽啊,有個不情之請,你看我能不能在邊上觀摩觀摩?當然,你拒絕也是沒關係的。”蔡弛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是走帖學路子的,近年來癡迷書法,越發覺得碑學更有韻味,卻遲遲找不到門道,我這把年紀了,再去拜師顯得有些老不羞了,金農漆書,也是取法漢隸碑學,不知可否讓我觀摩一二?”
鍾嶽訕訕一笑,“真是不好意思。蔡老先生,今天恐怕不行。改日,改日可行?”
蔡弛彌以爲鍾嶽是在敷衍他,只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不要緊的。”
鍾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進了後邊的小書齋裡。
不是他小氣,也不怕這個老蔡偷學筆法,而是鍾嶽這回是真有見不得東西的事要做,所以不能讓人旁觀。
研磨、鎮紙,鍾嶽閉目,登錄了系統。
系統的提示響起:“是否開啓1:1全息投影?”
“開啓。”
鍾嶽睜開眼的時候,低頭望去,宣紙上,儼然已經有了虛擬的四個漆書大字。
字體蒼勁有力,猶如沉舟斜篙,橫立大江而不驚波瀾。
巍巍然,萬壽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