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嶽走出文化館的時候,太陽很毒,曬得地面已經滾燙。
文化館的文化人,真的很讓他震驚跟折服。曾幾何時起,就連名譽滿滿的張邵林,都成了這樣子的風度,威逼利誘?
跟着金農、文徵明習書久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文人風骨,也漸漸深入到鍾嶽的血液裡,也不能說是腐儒氣,雖然歐陽開山也算是貴人,但是至少光明磊落地請他幫忙,而不是像方纔那羣磚家似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明就是另有圖謀,偏偏要拐個彎來脅迫你,這就讓鍾嶽很不爽了。
時間還早,這會兒若是回學校,鍾嶽覺得心頭這口惡氣,恐怕會和羅素立形成強烈的共鳴,難以靜下心來,安心練書法,便只坐了一站路,到了市青少年宮。
二十一歲,已不再是少年。非要歸類的話,鍾嶽也只能算是青年了,不過如今時代在發展,步入三十若還沒成家立業,網上就自嘲爲“空巢老人”,要是這麼來定義,那二十一歲的單身狗,應該算是“大齡剩男”了……
今天不是週末,青少年宮的人流有些少。畢竟這個歸屬於校外青少年教育基地的活動場所,主體對象還是中小學生,而義務教育下,除了週末,那都還在上課。
鍾嶽步入科教中心,前臺的工作人員站了起來,“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這裡有提供靜修的書法教室嗎?”
工作人員一愣,靜修?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書法教室倒是有,“哦,工作日書法教室是對外開放的,不是學員的社會人士,都可以使用。如果你有市民卡,可以免費進去使用,當然,辦一張學員卡,不僅是工作開放日,一般週末都會有書協還有青少年宮的老師,都可以聽他們的課堂講座。”
鍾嶽從書包裡拿出顧秦給的學員卡,“你看,是這個嘛?”
“是的。”工作人員將卡放在感應磁區內,在電腦上等待信息的跳出。
忽然臉色一變,握着鼠標的手也是頓住了。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如果不行,我用市民卡也行。”
“哦……沒,沒問題。您可以直接上去了,書法教室二,專供學員使用的。”工作人員將磁卡遞迴給鍾嶽。
“好的,謝謝。”
“電梯在右邊。”
鍾嶽離開後,工作人員纔有些震驚地坐下來,喝了口水,心裡有些震驚到了,三萬餘額的學員卡,這是有多愛學習……
就在同時,剛剛起牀的顧秦,坐在餐桌上吃着重新熱好的早點。
叮!
一條信息跳了出來。
鍾岳家長,您的孩子已經於九點五十一分,到青少年宮三樓書法教室二學習,請您放心。
“哈哈哈哈……”
一旁給玉蘭澆水的黃媽,看着笑得跟兩百斤大胖子似的顧秦,苦笑地搖了搖頭,這娃子,最近怎麼老是不正常呢?
……
……
還在青少年宮的鐘嶽不知道,他又一次無形之中走進了魔女的套路。不得不說,青少年宮的基礎設施還是挺不錯的。鍾嶽路過書法教室一時,朝裡頭張望了一樣,年齡不一,其中還有幾個老頭,站在桌子前潑墨揮毫,看樣子,也是趁着工作日教室開放,找個練習的好場所。
鍾嶽走到遙對面的書法教室二,中間是一長排的連廊,放着各種書刊,只不過今天學生都在上課,顯得有些冷清。
走進書法教室二,裡邊空無一人,鍾嶽笑了笑,一個容得下一百人的教室,居然沒有一個人,正好,他可以安心臨摹《靈飛經》了。
他從圖書館借來的《靈飛經》,很可惜,是拓片版的,與墨跡版的差異在於,拓片版沒有所謂的勾絲,起筆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露鋒起筆。
這其實有很大的詫異跟區別。《靈飛經》爲什麼被部分書家尊爲天下第一小楷,就是因爲在行筆連貫靈活的同時,這些細微的地方,能夠彰顯出精妙、老道的筆法。而這一些,都是拓片版所無法感受到的。
筆法至歐陽詢乃絕,不是說從此以後的書家都不會筆法了,而是有些精妙、神秘的筆法,就此失傳了。
經歷過唐末五代的洗禮,輝煌而又古老的書家傳承,就斷代了。所以前人才說,身爲楷書四大家之一的元初書家趙孟頫,僅得《飛靈經》十之三四功力,並非子虛烏有,就僅僅是一筆之中,那樣子的一波五折,趙孟頫是絕對無法做到的。
並不是說,一波五折,是讓筆畫波動五次,而是在這短暫時間內,飛快地書寫之中,行筆的筆法在短時間內,變化五次,這種差異是細微的,甚至就算在一旁觀看,你都察覺不出什麼來,只有靠言傳身教,纔能有所領悟,這也是書法之道難以傳承開來的原因,靠的是天賦跟底蘊。
同樣,文徵明也做不到,所以他讓鍾嶽臨摹《靈飛經》,並不是想要他憑空悟透其中奧義,而是通過這本字帖,讓鍾嶽習慣小楷的用筆之法,算是跟隨他練習小楷的一個入門過度。
筆墨紙,都是鍾嶽隨身帶來的,倒墨水的小碟子,教室之中有提供,這樣待會兒練習完畢,拿水一衝,也就不會弄溼書包了。
如今,憑藉百分之三的熟練度,鍾嶽的小楷,實在是還沒有摸到門檻,只能說,功成之日,遙遙無期。
字寫得好看吧?倒也還湊活。從古至今,就不缺乏字好看的人,尤其是明清時期,館閣體盛行之時,那上京趕考的士子文人,哪一個不練得一手好字?但是能被稱作是書家的,古往今來,寥寥無幾,一百之數開外,即便承認是個書法家,那也是籍籍無名了。
這樣的淘汰率,簡直比考個狀元都要稀少,由此可見,在如今這個隨隨便便亂塗亂畫,都能被稱作書法家的時代裡,那些沽名釣譽,弄虛作假之徒,究竟是有多麼可笑了。
鍾嶽靜心臨摹,握筆如鬆。
筆墨在思維的靈動間,時而急,時而徐,就像是山澗潺潺的小溪,雖然沒有漆書那般波濤洶涌,但是平靜之中,也有一絲絲的靈韻跟活力。
字,不是死的,它是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