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將一干多事的人盡數大發,離汐無力地躺在牀上看着上方的帷幔。
明明以自己的性子,在狐族和天界的利益面前是絕對不會如此失態的。是的,只要是換成別人……
無論她性子有多冷,看得有多開,一旦面對那個男人,所有強撐着的僞裝都會像紙糊一般脆弱不堪。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
她的淚,她的恨,她的不甘她的憤怒,誰會明白!
千年來,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完全抹去他在自己心中的身影,無論是過去所發生過的事情,還是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不想再記起。
可惜,她“殤情別”三個字寫了千年,還是敵不過他所翻出來的一句“永世不離”。
可惜,她這噬心苦楚受了千年,還是敵不過他一朝將所有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可惜,她傾盡一生心血賭了千年,還是敵不過命運的無情作弄。
可惜,這一切的一切,已經不是單單“可惜”二字可以輕描淡寫過去。
可悲也好,可嘆也罷,這,便是她離汐的命,怨不得人。
輕舞端着藥進來,正好看到自家主子嘴角收不回來的那抹苦笑。暗暗嘆了一口氣,她深知王心中的苦,卻也知道這由不得她一個外人置喙。
“王,是時候喝藥了。”小心翼翼地扶起那虛弱的身子靠坐在牀上,輕舞將瓷碗遞了過去。
“藥?誰送來的藥?”別人不知,輕舞不會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傷了什麼。她的傷,又怎麼會是尋常藥物能滋養得了的?
“是狼王和鷹王送來的。”輕舞垂眸,柔聲回答。
離汐看了她一眼,將碗中藥一飲而盡,把碗遞給她的時候順手接過絲帕拭去嘴邊的藥汁。
“他是不會送白玉髓給嘯風滄羽的。千年時間,你真當我放下狐族的事情了嗎?”
“輕舞知罪。”見謊言被拆穿,輕舞也沒用驚慌失措,只是平靜地道歉,儘管聲音透着委屈。
白玉髓,是一千年前,青遙殿下送給王的東西。知道王將要歷天劫,殿下怕王的身子難以恢復,就提早將之前得到的白玉髓送了過來。白玉髓是生在天界極寒之地的靈獸脊髓,寒而不傷,最適合寒性體質的王滋養身子。
千年前王重傷之後,便是一直靠着這白玉髓調養,雖然功效不大卻也是聊勝於無。白玉髓本來就是稀罕之物,殿下得到的也不多,久而久之也用得差不多了。這一次,已經是最後的那一點了。
王怕是也猜到白玉髓所剩無幾所以才問的吧。
“罷了,那東西沒有便沒有了吧。妖族本就是依仗天地而生,誰會在乎時間的長短呢?”以前或許她也會少女懷春一般想着讓時間流逝速度慢下來,好描摹那人的眼角眉梢,如今,再也不需要了。
“王……輕舞不明白,既然殿下都不記得了,爲什麼還一直對王苦苦相逼呢!”
“如果我們誰都沒有想要他想起的話,今日這一切怕就不會發生了吧。人人都說欲求苦,可最苦的,卻是求不得。”要是她早些明白強求之苦,她可能不會賭這麼一把了吧。可若是不賭,她的情難道就甘心被旁人作賤了去?
她是狐,所以,就算明知是死局,也要讓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嚐到同樣的滋味!
眼下莫離已經正名,落實了他的少主之位,長老即便是有再大的不滿都興不起什麼風浪。再加上莫離的資質不錯,有輕舞和嘯風滄羽在他身邊,自然能讓狐族再風光幾千年。
她終於,可以放下這份重擔,去做她要做的事情了。
喝了藥,心中的千絲萬縷也理清了些,離汐正想睡下,此時卻傳來蛇王拜訪的消息。
“蛇王?他來做什麼?”輕舞皺着眉頭,有些懷疑來人的用心。
“說是得知王剛受了天劫,特意帶着蛇族至寶來拜訪。”侍從在門外應答。
蛇族至寶?她狐族也算是妖界的大戶,那人之前更是三不五時地將各界送上天界的寶物拿過來給她開開眼界,區區一個蛇族,還能拿出什麼來獻寶?
而且,狐族和蛇族平日鮮有來往,偏偏在這個時候蛇王來,恐怕沒什麼好事。
“王剛受了天劫,身子還虛着,你派人去取些東西請蛇王回去吧。”輕舞見離汐臉色實在蒼白,便想着怎麼去打發這人。
侍從領命退下,卻被離汐喚住。
“王,蛇王突然前來,怕是來者不善。”
“就是因爲來者不善,所以才更要去看看他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天劫就算是收劫者也難以準確預知,雖然歷劫時聲勢浩大無人不知,但也沒聽過誰馬上準備東西上門拜訪的,更何況是拿着所謂的本族至寶?
她倒是要看看,蛇王葫蘆裡是賣什麼藥。
“可您的身子……”
“他不是正想看我歷劫的狼狽樣嗎?若是我神采奕奕,他纔不願看到。別人遠來是客,總不能叫他失望。我就算再怎麼不濟,也容不得別人在我狐族地盤上撒野!”
換上一身得體的衣服,離汐在輕舞的陪同下前往大廳,剛好看到同樣走進來的莫離。
不愧是她看中的繼承者。
她朝那個稚氣未脫的人招招手,讓他走到自己身邊。即便明知她這個王現在實在算不上光彩照人,但他眼神中沒有絲毫的動搖。
狐族,託付給他,看來是值得的了。
步入大廳,蛇王錦鱗一身青黑色負手而立。同樣是妖族的王,但這個錦鱗和嘯風滄羽比起來卻多了種說不出的陰邪氣息,怕這便是蛇族的通性吧。
據說這蛇族和狐族一樣很少過問其他族的事情,即便是每一次妖王的會議也是甚少開口,自然沒有什麼瞭解的機會。可這妖界說大也就這麼一塊方寸之地,別家的事情,只需要開口抓一個來問就知道個大概了。所以,她雖然和這個錦鱗不熟,但也還沒至於不瞭解他的爲人。
關於蛇王錦鱗,似乎,都只有偏執、陰險之類的形容,從來都不會出現任何褒義。這樣的一個人,平時自然甚少與人交好。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選擇在這個時候來狐王府拜訪可沒有什麼好事。
感覺到身後多出的氣息,蛇王轉身,正好對上離汐沒有絲毫情緒的臉。
有多久沒有看到這一張臉了?錦鱗貪婪地看着眼前素淨的容顏。狐族從來都是被上天厚待的種族,得天獨厚的外表是所有妖族都想據爲己有的目標,更何況是絕美的狐王?只是這樣的一張臉這千年來都被掩藏在斗篷後面,甚少現於人前。如今看來,依舊是絕色天成,就算是因爲剛歷劫歸來臉色蒼白,卻也無損一絲一毫綺麗。
這樣脆弱而剛強的美人,更想讓人將她鎖在囚籠之中,只爲自己展露美麗。
是的,從初見那一刻,他便無時無刻想着,若能得到狐王離汐,那該有多好。可她身邊總不缺人,狼王嘯風鷹王滄羽,甚至還有天界太子……他從未分得半點關注!
憑什麼!他們憑什麼和自己搶!
離汐是他的,離汐只能是他的!
這份乖戾從眼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狂喜所取代。
他的離汐,很快,就會成爲他的囊中之物了,包括她身後的整個狐族,都會是他的了!
莫離拉了拉離汐的袖子,離汐點了點頭。她自然也看到了錦鱗眼中過分燦爛的光芒,對於他的目的也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蛇王,就想吞下狐族這塊肥肉?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吧。
錦鱗似乎也看出了離汐眼中的冷意,稍稍收斂起情緒,拱起手對面前的人行了一個不算周全的禮數。
看來,這蛇王還有一個特點——目中無人。
“不知蛇王來了,有失遠迎,還請見諒。”離汐淡然開口,似乎沒有看到那人的醜陋面目。
“狐王沒事吧?聽聞狐王的天劫是難得一遇的強悍,本王特地帶來蛇族至寶,給狐王調養身體。”
蛇本來就不是急性之人,但面對着覬覦已久又是即將到嘴的獵物,再多的耐性都比不上迫切的渴望。
“讓蛇王見笑了,不過只是天劫而已,修養幾天即可,蛇王的好意狐族心領了。”離汐打發輕舞泡茶,自己則在莫離的攙扶下緩緩在主位上坐落。
“本王看狐王的氣色似乎不好,這寶物放在本王此處也是浪費,還不如助狐王一臂之力。”
錦鱗這麼說,便是非要把這所謂寶物留下來?離汐暗暗皺眉,她算是見識到蛇的難纏了。
“狐王也不需要太早拒絕,不如先看看本王帶來的東西吧。”那人說過,此物是狐王眼下最需要的東西,若是還沒入她的眼,要來何用?說完便徑自從袖中取出錦盒打開,遞予離汐。
離汐沒有去接。
事實上,早在錦盒打開的那一瞬間,她便知曉裡頭是什麼東西。
“白玉髓,的確是好東西。蛇王好能耐,竟然能取得此物,離汐甘拜下風。”接過輕舞遞來的茶,離汐習慣性摩挲着茶盞上的精細花紋,裝作好奇問道,“此物的確是療傷聖藥,甚爲難得,不知蛇王如何得來?”
“只是偶然碰到一隻妖獸,此物便是從它身上取來。”錦鱗也不知道此物來歷,見離汐感興趣只能吹噓一番。
“聽來過程定是十分兇險,蛇王辛苦了。只是離汐一直有託一位故人找尋此物,日前那人送來幾件東西,雖不及白玉髓,但用於療傷卻是足夠了。這白玉髓既然是蛇王的至寶,還是請蛇王帶回蛇族好生供養,不然便是折殺了離汐了。”
妖獸?真當她是三歲孩童這般好騙嗎?就算是上古妖獸也沒有白玉髓,何況凡妖?想來這蛇王也是偶得此物,並不知道其來歷,這樣就更加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