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之後的通道比靈山之路還要漫長,讓青遙有種像是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的錯覺。置身於此,猶如褪去喧囂,洗淨鉛華,重重紛擾都被拋諸腦後。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覺得沉重。像是有什麼束縛着自己的腳步,不願他繼續前行。
終於,白光逐漸消散,盡頭處只有一扇厚重的大門,頂天立地,將內外完全隔開。門扉之間有一個小小的凹陷,與手中因緣鏡的輪廓完全吻合。
他不禁緊握那枚小鏡,試圖從中汲取能支撐下去的力量。屬於天神強大的直覺告訴他,這扇門的後面遠遠不止風花雪月這麼簡單,縱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也有他不能被觸及的逆鱗和軟肋。
“若你能夠輕易承受的,她也無需瞞着我們所有人。”
滄羽的話猶然在耳,間接提醒了他這段往事的不堪。
其實,早從嘯風的狼王府被襲擊的那一刻起,他便知曉此事和天界脫不了干係,但當事實的真相觸手可及的時候,他還是免不了情怯。
可一想到那張哀怨絕望的妍麗容顏,心思便稍微堅定了些。他是男人,是太子,怎麼可以在此停滯不前?
深深吸了一口氣,青遙將因緣鏡嵌入門扉當中。
大門瞬間泛起熒光,飛快地朝中心靠攏,像是被因緣鏡盡數吸收。緊接着,佈滿銅鏽的鏡身出現龜裂花紋,銅鏽逐漸剝落,呈現出如玉般的盈潤色澤。黯淡無光的鏡面驟然出現太極八卦圖,以極快的速度放大旋轉。
太極圖案放大到如巨門般大小後終於停下,慢慢隱沒在巨門當中。隨着圖案的消失,大門緩緩開啓。
從踏入門的第一步起,他便再無退路。
睜開眼,他看到另一個自己站在了狼王府的後花園,旁邊是滄羽,兩人正在有一下沒一下地聊着眼前打得昏天暗地的兩道身影。
兩人都沒有使用法術,只是單純地比着身法。灰衣人步伐穩重攻勢剛猛,可每每都讓白衣人以靈巧的身法化解,讓青遙產生一種“貓戲老鼠”的錯覺。
顯然灰衣人也發現了這種狀況,兩人又過了百餘招後,灰衣人揮了揮手跳出戰圈。白衣人淡笑着整了整衣袖,也跟着走了過來。
“願賭服輸。”滄羽朝灰衣人,也就是一臉挫敗的嘯風伸出手。嘯風無奈地結下腰間的血珊瑚,重重放在他手上,嘴裡還忍不住嘀咕幾句。
“怎麼可能又贏不了……”
“離汐的資質是世間少有,若是她認真起來,恐怕我倆聯手也未必能勝她一招半式。”
滄羽從來不說假話,嘯風也從不輕易認輸,可此話一出,他竟難得沒有出口反駁。
銀白色的及腰長髮在陽光下蒙上一層光華,被隨意綰成一個簡單的髮髻,沒有多餘的點綴,只是用一枚瓔珞步搖固定。和現在相差無幾的白色雪緞用一條冷玉腰帶攏着,將那一張精緻的臉襯得更爲傾城。那雙淡金色的眼眸在兩人的誇讚下並沒有露出驕傲的神色,由始至終都帶着淡淡的笑意。
這就是千年前的狐王離汐,雖然清冷依舊,卻有着如水般的溫柔。
“我也只是身法快一點罷了,並非你說得那樣誇張,倒是讓太子殿下見笑了。”她淺淺一笑,把目光移到青遙臉上,“狐王離汐,見過殿下。”
那一瞬,青遙只覺得心中一緊,心跳陡然加速,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他撫着左胸,繼續看着眼前有說有笑的四人,注意力卻不受控制地集中到離汐身上。
和現在的離汐不同,千年前的她神采飛揚,雖然喜靜卻喜歡和他們一起遊歷人間,靈動的金瞳總是帶着淡淡的笑意,臉上的表情也柔和幾分。
而且,滄羽的話並不是誇大其詞,離汐當時的修爲竟連現在的他也無法看透,加上狐族的睿智狡猾,處理起族中內外的事情意外地得心應手。
她是有本事的,只要她想,妖皇的位子唾手可得。
可現在的她,就像是鎩羽的鳳凰,睿智依舊,可眼中已經不復清靈,早已染上了濃得化不開的愁緒,連帶那抹若有似無的輕笑也不復存在。
望着因緣鏡中出現的往事,以往被一筆帶過的往事漸漸有了雛形,應有的情感逐漸迴歸。那種混雜着甜蜜的刺痛如萬蟻蝕心般磨蝕着他自認爲已經做好準備的圍牆,甚至有衆多陌生的情緒猶如脫繮野馬般掙扎着想要逃脫自己內心的籠牢。
第一種感覺,叫欣喜若狂。那是他第一次將離汐擁入懷中的時候。離汐沒有掙扎,只是閉着眼靠在他的肩上,慵懶恰意。
第二種感覺,叫心疼。那是他看到離汐鎮壓叛徒不慎受傷的時候。雖然只是皮肉傷,但恨不得拿最好的藥物塗在傷口之上,他也真的這麼做了,換來嘯風狠狠的嘲弄。
第三種感覺,叫無悔。那是他們在七夕時節撇下嘯風滄羽遊歷杭州的時候。在那棵姻緣樹下,他一手攬着離汐的腰,一手拿着筆在紅綢上寫下“永世不離”。四個字,卻帶着他對離汐的愛戀,還有承諾。
“天界也有輪迴?”離汐看着他落款,擡起頭問。
“沒有。但天界的人羽化之後會變成清氣,往來於六界之間。我一定會再次找到你的,離汐,相信我。”他在離汐眉間印下一吻,信誓旦旦地說着。
離汐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確定話中的真僞,最後從他手中拿過毛筆,在他的名字旁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離汐很少信人,可這一次,我信你。”
紅球高高掛在姻緣樹的樹冠上,兩位不凡之人在此和凡人一樣許下一生的誓言。
因緣鏡的畫面仍在繼續,兩人從人間回來,少不了要處理各自留下的事務,青遙好不容易抽出時間,恰好逮到同樣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離汐。
“離汐,跟我去一趟天界吧。”
即使是隔着千年時光,青遙仍然能感覺得到自己在說出這番話時的認真。他是真心想將離汐帶回天界的。
“說什麼呢?凡妖是不能通過南天門的。”話雖如此,但離汐眼中卻帶着喜悅。
“有我在,不會有人攔住你的。”他將她抱到腿上坐着,攬着她的腰肢,順便把頭靠在她肩膀上嗅着她的髮香。離汐似乎也是習慣了他的這種舉動,柔順地靠在他身上。“我已經和母后說過我們的事了,母后也想見見你。不湊巧的是父皇剛閉關,等他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這一件事就這麼敲定了。
青遙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既然說好了便馬上着手準備。
先是在酒仙處訛來幾瓶離汐愛喝的迷離放在自己的逸宸宮,再跟自己的天奴打聲招呼讓他們別怠慢了她,最後不忘跟自己的母后吹噓離汐的好。
沒過多久,天界的人幾乎都知道他們的太子爺愛上了一個下界妖王。
事關天界日後的大統,肯定有些人嚼起了舌根。不過這些青遙都不在乎。在他看來,他和離汐兩情相悅,自然而言便是想要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他是天界的太子,未來的天帝,如果連這種事都不能自己掌握,那還要這個頭銜何用?而他的離汐本就是特立獨行之人,自然也不會去理會這些閒言閒語。
等到兩人約定的那一天,青遙早早就下界接離汐,正好看到她在交代狐族的事務。等到一切就緒,他便擁着離汐駕雲飛向南天門。南天門的天兵見了離汐也沒阻攔,對着青遙行禮之後就放行了。
初到天宮,他感覺到離汐的侷促不安,原本打算帶她去見母后的腳步轉了一個方向。那是天龍族的地盤,他竟真的帶了離汐去見神龍族長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兩人一見如故,倒是把自己晾在了一邊。他雖然不會無聊地吃起神龍爺爺的醋,可難免還是有些不悅。辭別了神龍族長,在返回逸宸宮的路上,離汐吻了他。
兩人在一起已經有一段時間,但這種親密的事情離汐卻是甚少主動。或許是因爲這是在天界,又或許是因爲她看出的自己的幼稚,總之,青遙覺得這一吻和往常的有些不一樣。
回到自己逸宸宮,天奴們早已等候主人歸來。離汐喜靜,他便只讓天奴和離汐打聲招呼便讓他們全數退下。兩人依偎着小酌幾杯,青遙聽到自己在離汐耳邊說道:
“以後,這便是你我的家。”
原來,這番話他當真在這裡說過,不過對象不是鳳鳴,而是離汐!
可這番話,又是怎麼被鳳鳴得知?
溫存片刻,他總算想起了這次帶離汐來天界的目的,便帶着她前往母后的宮殿。行了禮,他剛打算說些什麼,眼前的景色卻如染了墨般漆黑一片。
怎麼回事?爲什麼什麼都看不到?
像是被黑色帷幕遮蓋一般,接着要發生的事情青遙怎麼也無從得知。他什麼都做不來,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到黑幕消失,畫面再次出現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睜開眼,牀邊是他的母后,還有陌生的天奴,以及逸宸宮的帷帳。
這是他病癒甦醒的那一刻,也就是說,那帷幕生生把最重要的真相遮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