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遙從一堆書卷中擡頭,正好對上希澈一直關注自己的眼。
“什麼時辰了?”他問,語氣帶着些許惆悵。
“回殿下,午時剛過。”希澈恭敬地回答。事實上,每隔一個時辰,殿下便會問同樣的問題。這一天下來,殿下除了吩咐他之外,只會說這句話了。
午時……嗎?
天界一日,人間一年。天界的午時,便是人間的七月了……
想起自己和離汐定下的七夕之約,青遙放下手中的筆,閉上了略顯疲態的眼。以往的每一天,離汐都會在那棵姻緣樹下許願殤情別,不知,今年又會是什麼呢……
“兄弟,你的相好還沒找到啊?”守在門外的天兵見太子安安分分地呆在逸宸宮裡不吵不鬧,由不得放下心閒聊起來。
“你說碧嫣?別提了,我聽人說,她因爲犯下重罪,被天后處決了。”
碧嫣?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青遙瞧希澈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自己走到門邊仔細地,聽牆角。
“重罪?她一個天后身邊正得寵的侍女,能犯什麼重罪?我看最大的便是和你這小子私定終身吧。”
在天界,男女之間兩情相悅並不是什麼不可饒恕的禁忌,所以那人這句話也不過是說笑罷了。
“說什麼呢。她好像是去偷了什麼東西,讓天后發現了。天后大怒,卻礙於面子不想聲張,才讓人將她處決了。不過估計那丫頭是偷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不然天后也不會直接將她打得形神俱滅。”天兵重重嘆了一口氣,“我真搞不懂,好端端的,她的身份也不低,雖比不上那些當主子的,但也比別的天奴要好太多了,爲什麼非要偷什麼東西呢?”
“聽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那個時候正巧逸宸宮也同一樣的罪名處置了一羣天奴,難不成碧嫣是偷了殿下的東西?怪不得天后震怒了,把手伸到太**裡,也真夠大膽的。”
青遙心裡一沉。
偷盜,這在天規當中頂多只會除去仙籍,永墮輪迴,爲什麼到了碧嫣和他的天奴那裡就變成形神俱滅?
逸宸宮裡的天奴是什麼樣的性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們都是他一個個找來了,是活潑了點,但做事都很有分寸,手腳也絕對是乾淨的,根本不可能會和外人一起偷宮裡的東西。
至於碧嫣,她一直是母后的侍女,有些一板一眼,但絕對是個死性子。她可以爲主子去死,可絕不會做些對不起主子的事情!而且她雖然跟在母后身邊見了不少大場面,但骨子裡還是膽小的人,壓根不敢動他的東西。
要是換做天后身邊的誰偷了東西他可能會跟着懷疑,可碧嫣的話他是怎麼也不會信!
“唉,這件事發生得太不是時候了。太子正巧在那個時候遭劫,換做是別人也會把這兩件事連起來啊。不說這個了,都過了這麼久了,說什麼也沒有。”那個天兵對此事也是十分無奈,不想再說下去,“這件事我也是聽鳳暇宮的人說的,而且天后明令禁止此事到此爲止,若發現有誰提起便格殺勿論。尤其是在殿下面前,這是絕對的禁忌,知道了嗎?”
可能是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話音在之後就再也沒有響起,但也足夠讓青遙得到相關線索。
冥王說天界有人竊取忘川水,碧嫣偷了什麼東西和逸宸宮的天奴一起被打得形神俱滅,他帶離汐迴天界然後“遭劫”沉睡甚至失憶,離汐重傷,這一連串的事情差不多都發生在同一時間!
就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掌控着一切。
而且,讓青遙更加心驚的斷然不止這些!
碧嫣是母后的人,他能想起的記憶在母后的鳳暇宮戛然而止,他在下界到過的地方都在母后迷蹤符的監控之下……
母后,他的母后……
他想找人問清楚,可發現天界知情的只剩下母后一人,其餘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均被滅口。
是的,除了滅口,他再也找不到任何碧嫣和天奴們消失的理由。
即便是墮入輪迴,前世的記憶都會有所保留,冥府更是會盡責地記錄着一切。唯有將其抹殺,纔會徹底抹去冥府的生死簿上的痕跡。沒有魂魄,就算是三生石因緣鏡也無可奈何。
若是母后的話,嘯風狼王府上的天火就能解釋得通了……
若是母后的話,離汐所做的和所說的也能解釋得通了……
離汐的恨,還有上千個“殤情別”的祈願,統統都明白了……
她不願看到自己痛苦,只能希望這段感情能快一點在自己的記憶中消失,可總是不能如願……
心頭的恨灼傷着自己,可他卻找不到該發泄的地方。
那人,那個派人盜取忘川水讓他失憶的人,是生養他的母后,他即便是恨,又能如何?!
而且,他不敢想離汐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接受這個事實。他怕自己會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制住攔在門外的守衛下界去找她。
離汐的天劫已過,和天界的聯繫也就斷了。母后罰他禁足的命令只有一天,而且她沒有確切的理由是不能動離汐的。只要他安分一點,佯裝妥協,母后便找不到機會對離汐下手。
那重傷過後又歷了天劫的身子絕對受不了太大的折騰,若他的暫時服軟能換得離汐修養的時間,他甘願被關在這方寸之地。
離汐,等我,還有幾個月,等我!
wωw ★TTKдN ★¢ ○
紅色的絲絛隨着微風捲起一波又一波豔色的浪潮,在綠葉當中翻騰,秀麗的字跡若隱若現。過分絢爛的色彩當中,那一身寧靜的白如此的顯眼。
她在這裡許下多少願了?樹下的離汐並沒有算過這些。
青遙憶起了她,那無數的“殤情別”就變得毫無意義了。縱然相隔九重天際,心在咫尺的溫馨仍足夠支撐起長相廝守的信念。
誰能想到,本該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狐王,會對一人情深至此?
被擁入懷的溫馨繾綣,被輕吻的溫柔妥帖,足以將以往的苦楚傷痕一一熨平。絕美的容顏勾起一抹精緻的弧度,宛如曇花乍現,美得夢幻而真實。
她在期待着,也在享受這幾近被遺忘的期待。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像是在堆疊喜悅的過程,期待的結果就是無窮無盡喜悅的極致爆發。
“啪”。
輕微得可以忽略不計的破界之聲讓她心中一凜。
是青遙?不對,這結界青遙能夠進來,並不需要破開結界。是誰這麼大膽?
離汐轉身,很快就知道答案。
橙紅色的雲錦紗衣,豔紅色的披帛,讓來人看起來就像被籠罩在一層烈焰當中。飽滿的額頭上一枚紅玉是臉上唯一的裝飾,卻更顯得那張被脂粉點綴過的臉豔得如火般張揚。
她不是人,眼中卻流露出凡人複雜的情緒。她也不是妖,卻有着妖的媚色和輕狂。
離汐蹙眉,不用猜,她便知曉來人的身份。
“火鳳。”那刻意收斂的焰氣逃不過她的眼。
“不愧是勾搭上殿下的狐王,果然有些見識。”那人朝離汐走來,每走一步,腳下的花草就像被烈火炙烤一樣凋零。“吾乃火鳳一族的鳳鳴。”她擡了擡下巴,如同王者一樣傲慢。
可惜,那位真正的王只是應了一聲,並沒有如鳳鳴所想的一般下跪,甚至沒有屈膝!
“放肆!你竟敢不下跪行禮?”這般輕視顯然讓鳳鳴無法接受。
“六界平等。若你是火鳳一族的王,和本王也不過地位平等。更何況,你不是。”對自己不客氣的人,離汐自然也不準備和對方客氣。況且,這個鳳鳴一看便知道是來者不善。
“好利的一張嘴,真不愧是狐。”鳳鳴怒極反笑,一雙丹鳳眼眯起來斂去些許不悅,“只不過狐王久處下界有所不知,鳳鳴雖不才,當不了火鳳的王,卻蒙天后和太子殿下賞識,成爲未來的天后。”
未來的天后?!離汐呼吸一窒,努力維持臉上的平靜。
“哦?那又如何?”
“也就是說,我,鳳鳴,是青遙殿下的未婚妻!”她好整以暇地等着看離汐驚愕的狼狽表情。
“然後呢?”離汐淡然看着她,袖中的指尖早已刺入掌心。“鳳鳴姑娘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爲了告訴本王你是未來的天后,是太子的未婚妻?姑娘是等着本王給你行禮?”
她戲謔的口吻就像是嘲笑一個孩子強搶別人的東西邀寵一般,沒有憤怒,更沒有傷心悲絕。
“區區一隻凡妖,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耀武揚威!”
“既然姑娘知道本王是妖,爲何向本王稟告你們天界之事?火鳳是百鳥之王,若想受禮大可找妖鳥之族,本王沒時間和你胡鬧。”她轉身背對鳳鳴,甚至連看一線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哼!本太子妃只是來告訴你,殿下已經回逸宸宮準備大婚之事,你就算守在這裡再等千萬年,他也是不會來的!”鳳鳴也不管離汐的嘲諷,自顧自地說,“任憑你用什麼狐媚手段,殿下也只會娶我一人!你識趣的就乖乖做你的下界狐王,別妄想殿下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