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雲要塞,朝霞在地平線上抹出一線赤黃,冰凍的土壤裡揉碎了鮮血和雪花,沒有了低沉的號角和震天的擂鼓。鐵雲要塞,如浮萍之根,風雨飄搖。
義天忍被綁縛着跪在地,卻昂首挺立,欲要站起,被豹熙死死按在地上。
豹熙仰天大笑,“哈哈....敗軍之將也想要尊嚴?給我跪下!”
義天忍咬碎了牙齒,吐出一口血沫,低聲輕呼:“末將負了將軍!負了山河盟!只能以死謝罪了!”
“來吧…殺了我吧!休要如此辱我!只有內心懦弱之人才會以羞辱別人來掩飾自己!”
豹熙怒了,拳頭捏的咯嘣響,臉色漲紅,碩大的拳頭裹挾着凜冽的勁風。義天忍挺直身體,雙目卻流下了兩行熱淚。
喃喃自語,“母親,孩兒不孝!紫藍軒,願來生我們再見,已不是敵人!”
熙熙攘攘的街道,整齊平整的青石板一直延伸到內城,兩旁是玲琅滿目的店鋪,酒莊。義天忍看着這熟悉的景象,心生喜悅。
“自己的家就在前邊衚衕右拐第三家!”
沿着走了十幾年的道路,從兩旁皆是低矮的草房,直至青磚綠瓦的商鋪,他已經有幾年沒回來了,現在竟還是記憶中的樣子。街角的鐵匠鋪後院依舊咕咚咕咚冒着黑煙,叮叮噹噹的打鐵聲是每日叫他起牀讀書練武的號角。記得小時候家裡的刀斧頓挫了,母親常叫他去找鐵匠鋪的李爺爺打磨打磨。
轉過街角,進入衚衕,第一家便是與他青梅足馬的小翠,兩小無猜,每日他都爬到小翠家院牆上坐等小翠。現如今也因他幾年沒有回家,早已嫁人。
推開熟悉的房門,母親雖然獨自將自己拉扯大,十分辛苦。卻將屋內打掃的乾淨整潔,每到新年,都會將大門粉刷一遍。
“母親…母親…孩兒回來了!母親!”
卻見一打扮乾淨整潔的婦人匆匆推開房門出來,雖多年操勞,已經磨滅了女子大好年華。但仍可從眉眼間看出些許傾城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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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母親…孩兒不孝!”
義天忍撲通跪了下來,額頭點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婦人也直接跪倒在地,托起義天忍的臉頰,淚眼婆娑,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只能不停的點頭,將臉貼在義天忍臉上摩挲着。
一股滾燙的鮮血灑在義天忍身上,他從鮮血中深深感受到了憤怒與思念。
瞬間驚醒,再次回到了殘垣斷壁的戰場,戰爭已經結束,面對成出不窮的蠻妖軍團,六十萬山河盟戰士大多投降。當猛獁獸衝入戰場,掀起血雨腥風,當一萬赤銅龍列陣于山河盟陣前時,所有將士心中最後一絲鬥志被擊垮,不知誰率先帶頭,鳥獸四散。剩下的則被俘虜。
但唯有義天忍和其餘幾名將領被綁縛在陣前,其他人都可在規定範圍自由活動。
鮮血是跪在義天忍旁邊的一名將領的,頭被豹熙一拳擊碎,只留下參差不齊的骨茬兒和咕嘟咕嘟冒出的鮮血。
“哈哈…義天忍!你可知道爲何把你們幾個單獨留下嗎?就是殺雞儆猴的!我即便殺了你,大王也不會責罰我的!你個敗軍之將還想追求紫姐!天大的笑話!”
說罷,又俯身貼近義天忍,得意道:“紫藍軒是我的!哈哈…你死了她不會掉一滴眼淚的!”
義天忍並未作聲,從一開始他就一直告訴自己這種愛慕只能存在於幻想,如今自己又被俘虜,這種差距遙不可及。
刺骨的冰冷無法澆滅心中的悲憤,飄落幾天的雪花卻沒有停歇的意思,別處已是白雪茫茫,可以深陷馬腿的雪窩將鐵雲要塞孤獨的圍在中間。
道有分陰陽,生靈分生死。而此地,則分出了地獄和天堂。雪不論對錯,不分種族,公平博愛的落在每一寸土地上,只不過有些生靈拒絕了,將雪揉碎,踏破,混合着鮮血和泥漿。硬生生造就一片地獄。
而武修羽極其享受的站在一段苟延殘喘的城牆上,張開雙臂,大口嗅着混雜着血腥和煙塵的空氣。
如唱詩般吟唱,“啊…這纔是我愛的味道!死亡的味道!主宰生死的感覺好生奇妙!哈哈....哈哈....”
所有被俘的山河盟將士呆愣望着武修羽,冰封的寒冷不及他十分之一二,此時已無所謂戰敗的恥辱,也無所謂身陷囹圄,武修羽的呼喚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義天忍兩行熱淚在寒風中冰凍成剔透的冰凌,掛在兩頰。他望着豹熙沉聲驚呼:“你看到了嗎?你們的王就是個瘋子!一個不擇不扣的瘋子!他將生命看作螻蟻般!今日他會如此對我們!明日也將不會再愛惜你們的生命!”
豹熙甩開手臂,掄起手肘側擊在義天忍臉頰,巨大的力量讓他直挺挺摔在硬邦邦的泥土中,再也無力爬起來。眩暈中,他似乎看到紫藍軒在向自己走來,看她折纖腰以微步,扭動魔鬼般惹火的身材,一頭紫色披肩長髪在風中擺動,發出耀眼的光芒,修長渾圓的大腿穿着一條黑色斜短裙,顯出完美絕倫,充滿野性的身材。一顰一笑動都令義天忍爲之迷醉甚至瘋狂。
義天忍艱難的側過腦袋,以一種極其難看不雅的姿勢,只爲看仔細眼前讓他捨生的女子。
“紫藍軒...紫藍軒...”一聲聲嘶啞的呼喚,卻只能在自己的耳邊迴盪,沒有任何人聽得見。
迷糊中,他察覺有人將自己提了起來,繩索簕住脖子,漸漸的,出氣多進氣少,眼前陷入了短暫的黑暗。
有人在他耳邊呼喊,似一根對溺水者的救命稻草,抓住後便可離開這該死的昏迷。慢慢的,他聽清,是一個令他懼怕的人,一個魔鬼的聲音,武修羽。
“你叫義天忍嗎?就是你喜歡我們家藍軒啊?”
義天忍點點頭,睜開眼透過還有些霧氣的眼眸看着眼前的妖異青年,平淡無奇的臉龐,五官還算是俊朗,唯有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眸,墨玉般的瞳仁似隱匿着深似海的滄桑。令人不自主的深深陷入。他突然有些懂得,爲何蠻妖軍團對這個看似魔王般的人物傾心相守了。
“哈哈...膽子很大嘛!不過我就喜歡如你般直爽的人!那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好不好?
義天忍回過神,發現綁縛在身上的鎖鏈已經褪去,自己只距武修羽不過一丈,隨時可以擒下武修羽要挾蠻妖軍團。但理智告訴他,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我能知道是什麼考驗嗎?”
義天忍望着簡單清理出的一片空地,猜測到了時什麼考驗,卻只能選擇默默忍受。
一抹詭異的壞笑若有若無,義天忍呆呆望着武修羽轉身的瞬間露出的笑容,似成相識,卻一時想不出在哪裡見過。
“豹熙,本王給你一個機會,殺了義天忍,你便又機會迎娶藍軒!”
說罷,又望着義天忍,笑道:“義天忍,本王也給你一個機會,打敗豹熙,便能存活!”
義天忍突然覺得十分可笑,卻又不知爲何而笑,望着侍立在武修羽身側的紫藍軒深情問道:“我爲何要以紫藍軒的終身幸福做賭注!我已無意獨活!既然此生無法得到紫藍軒的愛,我期盼下一世!呵呵....”
武修羽解開墨羽肩披風,遞給紫藍軒,獨身坐在一把寬闊的椅子上,眼神冷淡,卻笑嘻嘻的說:“此生你都不願去爭取!還妄想下一世?本王告訴你,若你不答應,本王可讓你生生世世孤獨徘徊在九幽黃泉界!呵呵....如若不信!你可試一下!”
義天忍呵呵一笑,緩步走到空地中央。
“豹熙,兩次我們都未好好交手!這次生死之戰!你可敢來?”
豹熙大踏步來到義天忍面前,雙拳相對,發出沉悶的聲音。
“敗軍之將,你要想清楚,如若你像我求饒!我未必不會留下你一條賤命,讓你看這我和紫姐結婚!哈哈....”
義天忍輕微搖頭,戲謔的說:“本已多活了兩天了!能再次見到紫藍軒我很知足!”
豹熙怒火沖天,大喝一聲:“死!”
粗重的踏在凍土上,爆炸聲響起,身形便是化作一道黑影暴衝向義天忍。速度之快,令武修羽也是讚歎不已。
“這豹熙,在戰鬥中又精進了些!”
義天忍兩手垂在身側,既沒有防禦,也沒有躲避,好像手中沒有了長刀,整個人失去戰鬥的靈魂一般。豹熙彷彿已經看到他被自己一拳轟成碎片的樣子。
一股兇悍的勁風,便是猛的自豹熙手中涌現,還夾雜着刺耳的破風聲,對着義天忍的腦袋轟擊而來。看架勢,勢必一拳便要解釋他的性命。暗紅色光芒在飛快包裹上拳峰和護臂,雄渾的能量,狂暴的氣勢,釋放着毀滅一切的波動。
“哦?是豹熙深藏不漏呢?還是我沒有注意呢?他竟然領悟了局部狂暴之法?”武修羽吃驚不已,託着下巴盯着戰鬥。
義天忍依舊沒有動,面對毀天滅地的一拳,他卻輕輕閉上了雙眼,雙腿微分,宛若立於狂風中的一棵小樹,任憑狂風暴雨,我自巋然不動。
紫藍軒臉色微變,輕抿着下脣,抱着披風的手輕微顫抖,最後只能緊握拳頭,抵制止不住的顫抖。
義天忍終於睜開了雙眼,卻是看向高臺上的紫藍軒,露出一抹使天地讓步的笑意,飽含着濃濃深意和愛慕。
“呵呵...天忍死而無憾已!”
隨向左側步,將右胸膛留給了豹熙的拳鋒。
豹熙臉龐上浮現一抹猙獰,怒喝:死吧!死吧!”
“噗呲....”豹熙的手臂穿過義天忍的右側胸膛而出,豔紅的鮮血順着手臂滾滾流出。拳鋒上暗紅色的光芒更加鮮豔,刺目。
義天忍咧嘴一笑,再看向紫藍軒時,笑的更加溫暖。
“這個傻子!恨不得親手殺了他!”紫藍軒嘀咕了一句,急急踏出一步,看着一旁優哉遊哉的武修羽,不得不止住腳步。
反觀豹熙卻一臉難以置信,不斷叫嚷着:“不可能!不可能!被我全力轟擊一拳,怎麼可能僅僅穿透呢?應該直接被炸裂纔對!”
義天忍輕笑,左手緊握豹熙的手臂,劇烈的疼痛令他忍不住抽搐,嘴角在劇烈顫抖。他扭頭看向笑盈盈的武修羽,露出一抹古怪的模樣,言道:“武修羽,想不想聽小蒼對你的評價?”
武修羽臉色微變,咕嚕一下站了起來,目光灼灼望着義天忍,厲聲開口道:“說!”
“嗜殺!驕橫!自以爲是!視百靈爲螻蟻!你終將被螻蟻所殺!”義天忍娓娓道來,字字珠璣。
“他說如若我見到你,便叫你一聲靈霄!呵呵...不知是何用意?,
說完後,義天忍緊緊盯着武修羽的表情,對處在暴怒中的豹熙毫不在意。果不其然,當靈霄二字傳至武修羽耳邊時,他徹底撕掉了平淡妖異的外表,一張蒼白的如雪清秀的面孔,俊美絕倫,透着一抹神秘莫測的微笑,出現在衆人面前。
“蒼燈茗你的記憶到底還剩幾許?”變化後的武修羽拿出一件黑色罩袍,蒙在頭上,沒有人注意,當罩帽蓋上的一刻,一張奇怪的圖騰團顯於頭頂。
豹熙已經無力在乎其他,他感覺自己的攻擊並未對義天忍造成太大的傷害,而自己的手臂卻被控住住,動彈不得,當他舉起另一隻手臂時,義天忍森然一笑,附耳嘀咕道:“豹熙,如若你裝死,或者跪地求饒,我能饒你一命呦!”
一股強橫的真氣破體而出,淡青色的真氣鋒銳無比,赫然化作千萬柄長刀,飛旋在義天忍周身。豹熙的皮襖被割裂,刀槍不入的身體瞬間千瘡百孔。
“你?你?是修者?”豹熙徹底恐慌了,與義天忍交戰數次,竟沒有發現他是修者。
“呵呵...你運氣好而已!剛剛踏入修者”義天忍略帶羞愧的說。
踏入修者,領悟一條天地大道,內力轉化爲真氣,天地元氣盡數圍繞修者運行,吸收。
武修羽,或者此刻應該叫靈霄,拍手稱讚,“好!絕妙哉!義天忍,本王再給你一條路!歸順於我,你便位列十大喀力喳之三!如何?”
緊接着,他再次補充道:“藍軒你便有更多機會接觸咯!考慮考慮啦!”
義天忍沒有再看靈霄一眼,而是富有神情盯着紫藍軒。
“哈哈...他們叫你紫姐,那我也便叫你紫姐把!自古忠孝不得兩全!我已然失去了忠!如今看來,母親我也難以供養了!我是一個極度自私的人,自私到只見你幾面,便將你納入心中最顯耀之處,不容任何人去玷污她!小蒼曾說,我就是一個悶葫蘆加賤骨頭。如今看來一點也不錯。雖然山河盟已敗,但他畢竟是我的家園,這裡有我的朋友和親人,我無法捨棄。如若有一天,紫姐請放過我的母親!”
短短几句話,義天忍斷斷續續說了幾遍,終於所有語言都化作一絲眷戀,捏在了豹熙的腦袋上。
“豹熙!我是個自私之人!容不得你!”
豹熙露出白森森的骨茬,鮮血鋪撒天空。重重倒下,身死道消。
靈霄擡起頭,露出一雙陰沉憤怒的雙眸,是遠古兇獸開口。
“義天忍,我容不得你在我面前放肆!既然你執迷不悟,便剝下你的靈魂,做我的武士把!那樣你也可以經常見一見藍軒!呵呵....”
義天忍卻沒有絲毫恐懼,凌冽掃過靈霄一眼,手指指向紫藍軒。輕吟一聲,“破!”
隨着義天忍身體詭異的顫抖,一縷青色火焰,突兀的嫋嫋升騰,最後將義天忍的身體包裹其中。
“他...他竟然在燃燒靈魂?”有的修者驚叫連連,指着那縷青色火焰驚慌失措。
那縷淡薄寧靜的青色火焰出現,周圍空間似頓時變得扭曲,空氣在這一刻變得炙熱難耐,卻令人忍不住想探尋其中的內容。
“義天忍....你個傻子!傻子!”
紫藍軒瘋狂的衝進青色火焰中,火焰上下翻騰,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傷害她,而是溫柔的將紫藍軒包裹。
火焰中飄出一句話,“小蒼曾說:一曲殤情一千年,一生一代一雙人!願我有幸能與你做一雙人!呵呵....”
紫藍軒緊緊抱着已經全部融於火焰中的義天忍,深入骨髓的愛意纏繞着她,久久不肯散去。
片刻後,義天忍身形終於破碎,一縷縷精純的真氣滲入紫藍軒體內,當最後一縷青色火焰熄滅,一切歸於平淡。
燃燒靈魂,本是無比痛苦的事,卻只是沒有人注意,一個透明的小人笑嘻嘻的鑽進紫藍軒懷中。紫藍軒輕故意撫了下胸口,轉身落寞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