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話說韓淨他們所在的農場是個產糧基地,可是那也是有遇見荒年的時候啊。荒年倒沒什麼,有黑土地,有水,再難也不至於沒有糧食,可問題是上面的指標一年比一年高,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眼睜睜的看着一車一車的糧食往外運,自己在餓肚子。

春天剛到,儲存在韓淨他們農場的糧食大部分就一卡車一卡車的都運走了,經過緊張的搬運工作之後,韓淨看着空蕩蕩的糧倉,眉頭皺的緊緊的。

徐若飛拉拉韓淨的耳朵,嚷嚷到:“韓淨!我叫你幾聲了!”現在偌大的糧倉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徐若飛連叫他好幾聲,韓淨都渾然不覺,把徐若飛給惹惱了。

所以韓淨轉過頭,就看見了一臉怒色的徐若飛,連忙含着歉意說“:對不起,我走神了。”

徐若飛不高興的哼了一聲,嘟噥着“:你總是這樣,常常把我丟到腦後勺,這空空的,也不知道你看個什麼勁兒啊!”

韓淨拍拍徐若飛的後背,哄他“:若飛,對不起,我常常想東西的時候忽視了你,不過現在這個情況真的很讓人擔憂啊。”

徐若飛咂咂嘴,看看角落裡那堆所剩無幾的糧食,罵到“:他XX的,就留這麼一丁點,難道想把我們這裡的人都餓死啊!”

韓淨捂住他的嘴巴,急到“:你別瞎說,說這個是要□□的!”

徐若飛不服氣的瞪着他,半天韓淨鬆開了手,徐若飛還是抱怨着“:我們也是人啊,哪有說爲了支援他人,就餓死自己的道理。”

韓淨沉默了一會兒,嚴肅的對徐若飛說“:有時候爲了別人,的確會有犧牲自己的必要。”

徐若飛從小缺少關愛,吃的苦也多,人變的難免有些憤世嫉俗,最聽不得的就是韓淨堅持的這些仁義大道理,於是氣勢洶洶的反駁他“:胡說!天下哪有這種道理!我雖然沒說互幫互助有什麼不好,可是要我餓死,把辛辛苦苦種的糧食一分不剩的給別人,那可辦不到!什麼事也有個限度啊!”

韓淨第一次衝徐若飛拉下了臉色,很認真的說“:若飛,難道爲別人犧牲自己,在你看來是這麼不可能的一件事嗎?”

徐若飛把頭一仰,說“:那是當然!誰爲了別人把自己賠上去,那是傻子中的傻子!”說完之後,就氣鼓鼓的再懶得看韓淨那個大木頭。

可奇怪的是,韓淨並沒有說話,也沒有想他預期那樣對自己來番大教育,徐若飛終於按捺不住了,轉過身去,發現韓淨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眼睛裡的含義讓人說不清楚。

但徐若飛隱隱的感覺到有一點不舒服,有些難爲情的過去拍韓淨一下,叫到“:喂!大木頭!你生我氣了?”

韓淨嘆了口氣,搖搖頭說“:不,我怎麼樣都不會生你的氣,只是……唉,我們兩個的觀點太不一樣。”

徐若飛歪着頭想了想,忽然撲到韓淨身上,把韓淨嚇了一跳,只聽見徐若飛的聲音幽幽的“:韓淨,我知道你人好,可你別這樣傻,這世界上自己是最重要的,連你自己也沒了的話,要什麼都沒用了。”

韓淨拍着他,低聲問“:這些話誰告訴你的,楊中華嗎?”心想,楊中華擔心這個弟弟,要他自私點,作爲一個哥哥想保護弟弟的心情,這也是能理解的。

徐若飛沒回答,半天才說“:不是,是我自己想的,以前我小時候常常沒吃沒穿,又受同學欺負,那時我根本不和楊中華來往……每次遇見困難,在我覺得快熬不下去的時候,心裡就很害怕,彷彿這天地間只有自己纔是最最真的東西,什麼美德,什麼革命信念,什麼互幫互助,全是一堆狗屁!當你餓到連喝水動嘴脣的力氣都沒有的時候,你會想什麼?會想美德?會想革命信念還是互幫互助?呸!你什麼都不會想!你只想要活下去,只想喝水吃飯!人和動物這時根本沒區別!”

徐若飛越說越激動,手攥成拳頭,咬牙切齒的,韓淨把他再一次緊緊的抱住,無聲的安慰他。徐若飛的童年有過陰影,造成了他這種偏激的認識,要改變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楊中華逃避李翠娟追求的過程可謂是極其艱辛,不說每天要忍受李翠娟和李主任兩個人唱雙簧式的求愛折磨,還常常受到徐若飛殘酷的打擊,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慘不忍睹。

胖子最近和女知青裡面那個曾經給徐若飛韓淨他們送大紅花的姑娘熟悉了起來,那姑娘愛說愛笑,特別招人喜歡,胖子與她一見如故,兩人說的特別熱鬧,小王就在旁邊充當大功率高電瓦時燈泡,閃閃發光,每時每刻。

而劉解放是最開心的,該老男人(注:小王稱呼的)現在專門練就一個技術,那就是用刮鬍子刀做刀削麪,據說,其準星可以達到全國一流水平。

今天這幾個人又在食堂聚堆了,楊中華一臉冷冰冰,看上去特別恐怖,韓淨則是憂心忡忡,只有胖子是滿面紅光。

劉解放用大抹布甩着東北大秧歌就把新研製的刀削麪送來了,那看着刀削麪的表情跟看親生兒子似的。

“這面能吃嗎?”小王很懷疑,“你用刮鬍刀,多噁心啊!”

劉解放連忙解釋“:刀片是我新買的好不好,還沒用呢,都用來削麪了,你還挑!”

徐若飛第一個下筷子,火速吞了一大口,韓淨連忙攔住“:喂,餓也不是這麼急的,你別不乾不淨的就吃了。”

徐若飛嘴巴里塞的滿滿的都是面,嗚魯嗚魯的發出聲音“:薄幹薄金出了買冰。”

韓淨眉毛豎起來一根“:你說什麼?”

“他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楊中華面無表情的在旁邊解釋,徐若飛破天荒的衝楊中華伸出了大拇指。這要是在往常楊中華早蹦高了,可他今天超奇怪,依然愁眉苦臉的坐在那兒,怨氣奇大。

“楊醫生你到底咋了?”小王這孩子就喜歡打聽別人的隱私,楊中華看也不看他,直接翻了一個白眼,小王發現這時候的楊中華和徐若飛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徐若飛還在那吃麪,胖子有所感應的問楊中華“:喂!是不是那李翠娟同志的問題啊?可你哄大姑娘不是很有一套嗎?還會怕她?”

楊中華看着徐若飛狼吞虎嚥的樣子,深深的嘆息了一聲,徐若飛這時擡起了頭,他那碗麪已經空了,懶洋洋的說到“:他可不是因爲那個女的,而是因爲一個男的。”

“男的?”小王剛吃一口面就噎住了。

胖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還發出嗯~嗯~的聲音,裝腔作勢的說“:是啊,是啊,算算日子,這也差不多了,楊中華來我們這兒都快三個月了,那個奧斯托洛夫斯基同志也該來了,啊哈哈哈!”

楊中華拿起一根筷子就往胖子身上戳,胖子扭動着臃腫的身軀到處躲,邊躲還邊叫喚“: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啊~我的小托馬斯啊~多麼的美麗啊!”

氣得楊中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韓淨大致猜到,問徐若飛“:若飛,是那個楊中華的心上人要來咱們農墾場?”

“噗!”的一聲,小王嘴巴里的麪條都噴了出來,他的兩眼瞪的溜圓,感覺跟吞了一隻大蟾蜍似的。

徐若飛壞笑着拍了拍韓淨,打趣說“:瞧你啊,咋這麼實在,說話直衝衝的,人家楊中華都不好意思了~”

韓淨一看,果然楊中華一向白白淨淨的臉變成了豬肝色……看來說的沒錯。

自從在食堂說過這件事之後,韓淨倒真的對這個楊中華的心上人產生了好奇心,他問過徐若飛那人什麼樣,爲什麼知道他要來之類的話,可從徐若飛那張嘴裡根本就得不到一句靠譜的。

不是什麼“:你對他有興趣?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想知道爲什麼楊中華不喜歡你?”弄得韓淨只好一直哄他,連連賠不是。

就是什麼“:你管閒事幹嘛,注意力根本就沒在我身上!”結果韓淨再不敢問這個問題,對徐若飛這樣的頑皮小魔頭,只有投降。

過了大約一個星期,有一天隊長特別把韓淨叫去了,說是要新來一個同志,是個黨員,要韓淨安排一下住處,順便下午去村口接人。韓淨答應之後,也沒想太多,自己一個人去了。

中午兩點多的時候,韓淨隱約看見前面有個人影,從輛牛車上跳下來,以很快的速度往他這邊走,等走近了,韓淨大吃一驚。雖說自己的個子在東北人中都已經算很高了的,可過來的人比他還要高大半個頭,連肩膀都高出一節那麼多,要是走在人羣裡,絕對很顯眼。

那個人眨眼間到了韓淨面前,韓淨這下更吃驚了,竟然是個俄羅斯人!!!

這個人高馬大俄羅斯人有一雙碧綠碧綠的眼睛,高高的鼻樑,一張抿得緊緊的嘴巴,相貌可以說是第一流的英俊,而且他身形魁梧,有一種秉然天成的氣質,讓韓淨恍惚覺得遇見的是一位從書裡面跳出來的俄羅斯貴族。

韓淨猶豫着是不是要用俄語和他說話,那人就先開口了,韓淨這次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這也不能怪他,如果你見到一個純種俄羅斯人,開口就是地地道道的東北話,估計你的反應比韓淨還強烈。

但韓淨馬上反應過來了,那人說的是“:你是農墾場的人嗎?”

韓淨笑着回答“:是啊,你就是調來這裡的黨員?你是白俄羅斯族的人吧?”

那人揚揚眉毛,打量了一下韓淨說“:是的,我叫杜迦一。”說完,大方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和韓淨很友好的握了握。

在和韓淨並肩走回農墾場的路上,那個杜迦一一句話都沒有說,韓淨本來也是話少的人,一直到農墾場門口的時候,杜迦一突然問了一句“:你認識一個叫楊中華的醫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