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不完的樹

除了地裡基本的農活,柳家還種了各種果樹,柳鈺螢印象中的父母,除了佝僂着在地裡耕種之外,就是在爬各種樹。

在玉米成熟之前,先摘花椒。

每次到花椒成熟的時候,柳忠義一家都是帶飯上山的。早上到達地頭的時候,往往還看不清花椒的樣子,使得本來就扎手的花椒刺,更加變本加厲地刺向每個人的手指。

矮一點的花椒樹,可以直接站在地上摘,碰到高的花椒樹,因爲花椒樹上都是刺,不能直接爬上去,爸爸每次都需要從家裡將2米多的人字形梯凳背到地頭上,支在花椒樹旁,站上去摘。對於特別長,夠不到的花椒枝,則會用繩子拉過來,固定在附近的樹上再摘。

不管是站在花椒樹下,抑或是穿過花椒的枝條站起來,還是伸手去摘那一束束的紅色的花椒,就算再小心,都無法避免被花椒刺扎到各個身體部位,從頭到腳,無一倖免。擡頭,花椒枝條會刮住頭髮,一動就會被刺到;從枝條的縫隙裡伸手去摘花椒,胳膊和手指必然被刺;從縫隙中轉身的時候,後背總會被帶刺的枝條襲擊;而不小心踩到帶刺的花椒枝,總會無情地刺破他們單薄的布鞋。每次去摘花椒的時候,柳鈺螢都覺得摘花椒,就是他們一家子處境的真實寫照,爲了生存,他們小心翼翼,拼盡全力,卻從頭到腳,都被扎得遍體鱗傷。

爲了節約時間,早飯和午飯都是隨便帶點饅頭鹹菜,就着休息的空閒吃幾口,趕上在山泉旁邊的地頭,則會直接用蓖麻葉子取清涼的山泉水來喝,饅頭上都是指尖麻麻的味道。

花椒摘回家,便會趁着天氣好晾曬,晾曬好的花椒皮收起來,等着販子上門回收,花椒粒則會用來榨油。

每次收完花椒之後,一家人的手指都黑黑的,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

收完玉米之後,便是收山楂。

山楂樹基本都在山地裡,地裡的草都能沒過三姐妹的腰,有的地方甚至還能蓋過她們的個頭,一家人往往需要深一腳淺一腳地從草裡一路跋涉過去,因爲孩子們還小,山楂樹都是大樹,站在地上夠不到,所以爬樹的任務永遠都是柳忠義和章會琴兩口子的,因爲摘的山楂品相好,價格可以比撿的山楂貴幾分錢,所以不管多高的樹,他們都會爬上去摘,碰到樹尖實在夠不着的,便會用竿子打到地上,讓孩子們撿,姐妹三個需要穿過厚厚的草叢,認真撿拾着每一個山楂,每一個都不能漏過。

每次穿過枝葉看父母在樹上穿梭,柳鈺螢都會想,爲了把這個家撐下去,把她們三個拉扯大,還有什麼是父母做不到的,故事書上說人類的祖先是猿猴,大概,人先天就有在樹上穿梭的本事,而世上有那麼多物種,爲什麼偏偏猿猴進化成了人類,成了宇宙中最高級的生靈,在這個宇宙中發揮了最重要的作用,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物種呢?是不是,猿猴是最有責任感的物種,他們要努力養活自己的後代,所以在大自然的磨鍊中,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克服呢?

撿完山楂之後,柳忠義兩口子便會用扁擔,挑着裝滿山楂的編織袋,深一腳淺一腳地將山楂運下來。孩子們挑不動,便每人揹着小半袋山楂,踉踉蹌蹌地從山坡上往下滑,摔倒、翻跟頭是經常的事,因爲知道孩子們會摔倒,山楂口袋是提前結結實實封了口的,即便人摔倒了,山楂也不會掉落一粒出來,而姐妹三個從未因摔倒或從山坡上滾下來而哭泣過,

甚至,她們都沒想到過要哭這件事,父母都那麼大人了,他們也會經常摔倒,沒人教過他們摔倒以後可以哭泣,可以撒嬌,可以耍賴,他們要做的,只是像父母那樣,趕緊爬起來,把袋子扶起來,檢查一下袋子破沒破,山楂有沒有掉出來,因爲山楂就是錢,一個都不能丟。

每次從山上往下走,柳鈺螢看着父母被壓彎和腰和踉蹌的背影,再看看吃力地揹着口袋、拿着工具的姐妹三個,似乎都看見了祖祖輩輩的身影,一代接一代,不停地摔倒、爬起來,爬起來,再繼續摔倒,一輩子在這個山坳裡磕磕絆絆地生活着,接受着大自然春耕秋收的恩賜, 也承受着大自然的風吹雨打。

播種完冬小麥後,便開始收柿子。

和山楂樹一樣,柿子樹往往也在山地裡。

一家人照例要越過草地上山,柳忠義兩口子還是負責爬樹摘柿子,因爲柿子比較重,無法摘完了以後隨身攜帶,所以摘完以後他們要把柿子扔下來,在扔的過程中,又要保證柿子的完好無損,因爲收柿子的販子,要確保柿子的完整性,有一點裂縫就會被退貨。因此,姐妹三個需要用牀單在樹下接着,父母摘下的每個柿子,她們都要準確地接到。

太長的夠不到的柿子,則會用抽子來摘。抽子,就是一根長長的木杆,在木杆盡頭處用鐵絲圈了一個圓圓的筐,下面墜着佈網,用來裝柿子。每次,柳忠義和章會琴爬上樹以後,需要找個比較粗壯的樹枝固定好身體,或坐或用腿盤在上面,另外一隻手抓住附近的枝條,另一隻手則舉着笨重的抽子,努力地夠到每個柿子,夠到柿子以後,把抽子放到下面,找到角度,使勁一擰,連帶柿子和小樹枝一起擰下來,然後遞到樹下,由三姐妹往外撿。在摘的過程也要小心翼翼,一旦把柿子根部的小葉莖給拽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柿子,也是賣不出去的。

從山上把柿子運回家,將品相好的賣掉,品相不好,裂了縫或者掉了葉莖人家不收的,便會用削柿子皮的小機器將柿子皮從外到內一圈一圈地削好皮,然後用長長的能承重的工程線,將削好的柿子栓起來掛到屋檐下邊,經過一段時間的晾曬,等到冬天下了霜以後,便可以做成柿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