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漸漸隱去了光輝,天邊是曖昧不明的顏色。窗外是灼灼其華的桃林,鼻尖縈繞着淡淡芝蘭清香。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眼睛裡燃着我看不懂的晦澀的光,我不由得向後退了退,默默拉高了棉被。
他沉默着舉高了藥碗,放在脣邊,灌了一大口,我不可思議的張大了嘴巴。他突然湊到我的脣邊,我失神的任他抵開我的牙關,將藥灌了進來。我回過神來,奮力的想用舌頭將藥汁推出去,卻被他更爲強力的推了進來。我生氣的和他的舌頭來回糾纏,已然忘記矜持是個什麼東西。
胸腔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我用手抵着他的胸膛,試圖將他推開。他雙臂如鐵的將我拉的更近一些,舌尖緊緊抵着我的正欲咬緊的牙關,待我將要昏過去的時候,他輕輕的將脣貼在我的脣角,抵住我的鼻尖。
我平緩着急促的呼吸,捂住發燙的雙頰,指控他:“你乘人之危!你無恥!”
他挑了挑眉,眼含笑意,道:“你說的,讓我餵你,怎麼樣都可以。”
我:“……”
他端起藥碗來,問:“你自己喝還是我餵你?我不介意再與你……”他想了想,用了共患難這個詞,說:“好不好?”
我一把搶過藥碗來,端在脣邊一飲而盡。躺下拉高棉被,閉上眼睛,說:“好了,藥我也喝完了,你走吧,我想睡覺了。”
耳邊傳來他的輕笑聲,他說:“我留下來陪你。”
說罷,便躺下隔着棉被抱住我,說:“我在的,我總是在的。”一句話,便又讓我紅了眼眶,我默默的在心裡唾棄自己,葉陌,你就是這點兒出息。
……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已是暮色黃昏。我摸了摸外面已經發涼的棉被,鼻尖縈繞的窗外飄過的桃花香,覺得昨天晚上大抵是一場夢。
我支起身來,看着牀尾雕花的木板,愣了一會神。我不知道我和慕葉現在到底算是什麼關係,名分雖然不能夠當飯吃,但也是相當的重要。但,我一個姑娘家,就算是活的再粗糙,也不可以主動去求個名分,況且,我對他,除了他這個人一無所知。我現在但凡有一點法子,我也會死皮賴臉的跟在他的身旁。可是,我有什麼法子呢,一點法子都沒有。
還未等我傷情的將一個苦情女子的戲碼演足,木門便被人粗暴的一腳踹開。被打斷的感覺,着實不是那麼美妙。我眯着眼看着晃過的黑色衣角,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模樣的表情最合適,畢竟君禹他這個人,一向不同於常人,或者說是不同於正常人。
還未等我漾出柔柔的笑,一記拳頭便擂在我的肩膀上,我痛的齜牙咧嘴,頓時拋棄了我幾日以來苦心經營的賢惠形象。認識君禹,真真是孃親在我人生中畫下的又一個濃墨重彩的錯誤。我將枕頭狠狠的砸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風塵僕僕的臉,又有些愧疚,我拿下枕頭,和顏悅色的勸解道:“君禹,雖然說不指着你能夠像正常人一樣,但至少不要像一個神經病一樣。好歹也算是個仙,不要總是表現的像修煉的走火入魔。這樣,我不好與君大叔交代。”
他中邪一般欣慰的看着我,說:“剛剛我還奇怪,一進門你怎生那副要死不死的形容,我還以爲你被什麼邪祟附了體。看你剛剛臉不紅氣不短的說了那般長的一段話,傷也怕是快好了吧?看來你在狐狸洞裡待得挺逍遙。”頓了頓,從袖中掏出通體通明的水晶瓷瓶,在我面前搖了一搖,笑道:“看來,我幾日騰雲駕霧找師尊要的碧草丹,你怕是也不需要了吧?”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來,我是不相信他是爲了我去找子華上仙去要大羅神仙也難求的碧草丹:二來,我是斷斷沒想到,幾日不見他竟會變成如此可恥模樣,仙品在下坡路上倒是走的越來越順暢。
大概是我的眼神刺激到了他,他暴跳起來,將水晶瓶塞入袖中,提高了嗓音:“好心當成驢肝肺,你……”
我打斷他:“唔,應該說你是狼心狗肺還比較確切一些。”
他擡起頭來,咬牙切齒的柔柔一笑,道:“葉陌,你怎麼不去死一死?”
我認真思索了一下,回答:“我是可以去死一死的,畢竟進入輪迴到人間經歷生死,對我來時只是個把月的事兒。只是,君禹你是不是傻了,我爲何要沒事找事,去找孟婆喝一碗難喝到不行的奈何湯。”
君禹出一根手指,對我點了又點,我虛心且耐心的等待他承認或者是否認。半晌,他冷哼了一聲,放下抽風的手指,拂袖而去。
我撫了撫額角,時隔數日的見面,以他破門而進開始,拂袖而出而結束,君禹真是愈發的不可愛了。
我走出房間,外面暮靄沉沉,河畔浮出煙霧,像是前一晚的驚心動魄只是寧寂時光須臾一縷。院外是灼灼的十里桃林,偶爾會有兩隻比目鳥相攜飛過。我揉了揉痛的灼熱的額角,一陣不可抑制的恐慌。比目鳥,最是不染紅塵的一族,這次竟然飛出了族外,怕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這個天。
我走向裡我最近的一株桃樹,枝椏上的桃花,玉蕊楚楚,含露吐英。我伸手拽下低垂着的紅色錦緞,像極了九尾的羅衫,上面隱隱記着的字符像是在記錄時間。
我有些動容,想起在話本上看的一個傳說。在凡間有一處地方,名叫瀛洲,在那裡的人們相信着如果能誠心的每一天在門前樹上系一根錦緞,那麼你等待着的人就會歸來。雖然這個傳說沒有什麼可靠性和真實性,且用君禹的話來說,信這個的肯定是神經病,看都看得出來這是布店老闆打的虛假宣傳廣告。我想了想也是,畢竟,一人一天一根錦緞就可繞四海八荒兩圈,遑論日日如此,也就不再指責君禹心理陰暗,一起跟着他唾棄布店老闆。
這麼多的錦緞,不知系錦緞的人等待有沒有圓滿。只是,世上的人那麼多,事事怎生都得圓滿,不過是求仁得仁便罷了。我將錦緞覆在眼上,帶着桃花的清香,我深深呼出一口氣。想起在華胥的老夫子總說的一句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一直都不太曉得這句話的意思,魚與熊掌,本是兩個不大相關的事物沒什麼衝突,況且,兩者在一起吃也不會中毒。而據君禹的解釋,夫子家境有限,
買了魚就買不起熊掌,之所以說是不可兼得,大概是經濟衝突。
一陣微風拂過,我手中的錦緞像不受控制般的向桃林深處飄去,想也未想的,我提起裙襬便追了上去。
隨着錦緞越飛越快,我已然來到了一處密林,依稀是九尾神識裡的模樣。我有些接受不能,偶爾偷窺可以振奮精神,但是若是經常擔驚受怕被戳穿偷窺的事實,多少有點振奮精神病。密密的枝椏層層疊疊,昏暗不見天日,隨着光線的愈來愈開闊,可以隱約看到一處空地。空地處一身紫衣席地而坐,伴着距離的縮進,空氣中傳來低低的琴聲。
孃親生前一向致力於將我培養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經常帶着我喬裝打扮、到處求師。直到我五百歲時,全華胥孃親沒再能找到讓我拜師的才子,孃親才放棄了她的這一讓我痛不欲生的想法。雖說稱不上什麼大家,好歹每一樣都有涉及,勉強也可以算的上是一個雜家。
我不怎麼懂樂理,卻喑通音律,所以我聽得出任何琴音裡的內涵,可是,這次我卻絲毫也聽不出來這首曲子想要表達什麼。
我撥開眼前低垂着的枝椏,紅色錦緞如同翩飛的枯葉蝶,向着那襲紫色的身影悠然飄去。琴音一頓,像是突然撕裂的錦帛,我看了看他停在琴絃上修長的手指,扭頭便向後跑去。
“若不是這錦緞引着你,你當你會如此完好的走進來?”
我頓了頓,接着向前跑去,我不認爲我被他抓到的後果會比現在極力向外跑要好些。即使走不出這處密林,我還能留一副全屍,若是被他抓到,逼問出我曾經偷窺過的事實……我大約連灰渣子都留不下。想此,我更賣力的向前跑去。
眼前的枝椏越壓越低,越來越密,像是北冥極惡之地遍地延伸的枯骨。我想,這可如何是好,沒有了旁人保護,我依舊是那麼沒用,只是枝椏,便害怕的不行。可是,留個全屍,還是頂頂要緊的,於是我更賣力的向前跑去。待到無路可走,地面上突然出現了深黑不見底的洞,洞裡伸出藤蔓,纏住我的衣角,將我向下拖拽而去。
我眼前一黑,周圍便變了個場景,還是那處我極力想逃離的空地。我趴在地上,試圖忽視眼前愈來愈近的紫色衣袍。果然壞事做多了,遲早會有比你更厲害的壞蛋來收了你,老天真是一點兒也不可愛。
“唔,不跑了?不跑了便聽我說,你想不想找到碧血笛?”
耳邊傳來少君戲謔的輕笑,我默默的在心底包了一包眼淚,大俠,壯士,我能不能說現在不想以後想。我擡起頭來,斟酌了一下,誠懇的說:“……不大想。”
他斜挑了眉,緩緩道:“哦?可是,我覺得你很想知道碧血笛的下落。”頓了頓,冷漠了神色,他說:“還是那個交易,我只要九尾一個答案。”
我抽了抽嘴角:“您不是說……這個交易作廢了麼?”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說:“有這等事?若是有這等事,你覺得我會來找你,讓你找九尾尋一個答案?”
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