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晚上,我和沈言就蹲在莫離嫂嫂的門外,瞌睡到半夜,終於聽到門內傳來淡淡的驚呼聲,我立刻就清醒了過來。
透過木板的縫隙,可以看到昏暗的燭火下,莫離嫂嫂驚訝的瞪圓了雙眼。她幾步移到不能稱爲牀的木板前,問:“你醒了?”
百里長淵四下打量了一下,動了動胳膊,大概是真的疼的厲害,只是動了一下,便將手放在了棉被內。面上的表情依舊是淡定,我想,這個傢伙真的是太能裝了。
我覺得,依着凡間話本上所說,故事應該按照莫離嫂嫂救了他,他醒來,兩個人相識一笑,從此就情根深種什麼的方向發展。可惜,我低估了他們兩個人的戰鬥力。
他悠悠的看向莫離嫂嫂驚訝的雙眼,漠然道:“既然姑娘已經救下了在下,爲何不找一間適合養傷的房間,在這裡……實在是讓我想到了一個詞語。”
莫離嫂嫂偏了偏頭,應該想不到會是這樣的開場白,茫然道:“什麼詞語?”
他失了血色的脣輕啓,一本正經道:“曝屍荒野。”
“……”
沈言看向我,有點不可相信的問道:“你確定這是長淵?”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你的三哥,百里長淵?”
我捂住了臉:“其實,這大約是他受了傷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向是如此的。”我透過指縫看着他依舊是沉吟的模樣,急忙解釋道:“是真的,他不受傷或者心情好的時候,還是很翩翩公子,很沉默寡言,很老實敦厚的。”
解釋着解釋着,突然想到了一些什麼,我放下了捂住臉的手,斜了他一眼,道:“他這幅模樣,你不覺得很熟悉麼?你不覺的只是有你的十分之一麼?”
他看着我,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我覺得……”我豎起了耳朵靜等他的下文。
半晌,他才緩緩道:“我覺得百分之一似乎更爲恰當一些。”
我扭頭就扒拉着木板的縫隙向着屋內看去。桌角的燈花發出“噼啪”的聲響,莫離嫂嫂似將將反應過來的模樣,挑着眉,帶着熟悉的三分笑意,眉眼彎彎,說不出的討喜。
“你怎麼這麼多的事,我救了你,你不說一句謝謝,反而抱怨起來,你對的起我那條魚麼?”她頓了頓,恍然大悟道:“說起那條魚,你還欠我三枚玉幣。”
百里長淵看了她一眼,本來就漠然的眸子更爲漠然了,他的語氣裡出現了我熟悉的暴躁:“敢問姑娘,我何時欠你三枚玉幣了?既然我欠你三枚玉幣,那你爲何還要救我?”
莫離嫂嫂低低的重複了一遍他剛剛的話,擡起頭來,臉上的笑意燦爛,泛起了兩個淺淺的梨渦,回答:“因爲你生的真真是好看。”
他挑起了眉,笑了一聲,眼睛裡卻殊無笑意:“你可知道我是誰?”
莫離嫂嫂點點頭,漫不經心的說:“我不知道你是誰,可大約能猜得出你是天界裡的某一位地位不低的仙家。”
百里長淵半支起身子,對着
燭火,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她,道:“你既是魔界中人,現在兩界交惡,你曉不曉得?”
莫離嫂嫂坦然的點了點頭,對拆穿自己的身份沒有一點在意,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道:“我曉得你要問我既然知道你是天界中人,又爲何救下你。我沒有拿你當仙質的念頭,你放心。”上下打量了一下,又道:“更何況,你如今的細弱模樣,也沒有當仙質的價值。”
說着,有些不耐煩的向着屋外走去,走到半路,頓了頓,回頭笑道:“啊,忘了說,你欠我的三枚玉幣要記得歸還。”
莫離嫂嫂都走到門口了,百里長淵竟然沒有一絲反應,在他受傷的情況下,我感到不可思議。正伸長了脖子向縫隙中看去時,空氣中傳來極淡的聲音。
“姑娘,我身無分文。”
夜色悽迷,圓月霧濃,莫離嫂嫂停下腳步,臉上悵然的表情與她說出來的話一絲不符:“既然如此,不如賣身抵債。”
我目瞪口呆,門內的百里長淵的表情大約也好不到哪裡去。半晌,他震驚道:“在下的身價還廉價不到如此的地步。”
我環胸站在一旁,閒閒的說着風涼話:“這時候逞英雄,倒是拿出三枚玉幣來啊,三枚玉幣換莫離嫂嫂,也不虧。”
沈言湊了過來,月色下,一張臉愈發的丰神俊朗,他笑道:“葉兒,你若是願意,一枚玉幣也不要來換我,你更是不吃虧。”
我覺得,若是將他現在的模樣給傳了出去,比起關於他各種正直的流言,真不知道該讓人做何想法。
說話間,莫離嫂嫂端着一碗黑漆漆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熬製的藥汁,走進了門去。直覺告訴我,百里長淵可能會因着這一碗藥汁來借題發揮,而事實證明我的感覺很敏銳。
他皺着眉,挑剔的看着莫離嫂嫂手裡端着的藥碗,道:“既然要我賣身抵債,那爲何不對我好一些,或許我就答應了?你端着這樣一碗不知什麼東西的湯水,是想如何?霸王硬上弓?”
莫離嫂嫂只是淡然的看着他,一幅由着他任性的模樣:“這是我們魔界秘製的傷藥,你若是不願意喝,倒也是無妨。”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只是現在將你賣入勾欄之中,我想,自是比你還我三枚玉幣還要划算的。”
他一把奪過莫離嫂嫂手中的藥碗,神色間頗有些複雜,半晌,才道:“若是真的想要害我,也不差你這一碗湯藥了。”
莫離嫂嫂笑了一聲,濃麗的眉眼中閃過細碎的笑意,她伸手拂去了額角的碎髮,道:“年紀輕輕的,想的倒是挺多。你放心,毒不死你。”
朦朧的火光勉強照亮屋中的一角,我可以看到百里長淵失了血色的面龐微怔,耳邊飄來沈言沉沉的嘆息,“若不是想的太多,又如何呢?”
我扭過頭去,有些不理解他的話,揣摩道:“難不成,還有不是想的太多的時候?”記得佛理課的時候,滿口是“仁義道德”的老夫子,看着百里長淵交上去的作業,當時就下了批語。佛理
課是最難的課程,所以那時候的批語我沒怎麼看明白,現在想想,也大約是關於執念太深,顧慮太多之類的。
他挑高了眉梢,輕笑道:“你以爲,上古神龍一族覆滅對他不會產生什麼影響?況且,你父君那樣的人……”
我瞪着眼看着他,話說到一半便不說了實在是讓人很討厭,沒有之一。
屋內靜默良久,百里長淵端起藥碗來,將裡面的藥汁一飲而盡,若是忽略他微微蹙起的眉梢,我或許會以爲這碗藥汁很好喝。
他將藥碗遞過去,輕咳了一聲:“姑娘,下次記得少放些黃連。”
莫離嫂嫂接過藥碗,偏着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麼,良久,道:“將將我想了一下,我也沒有放多少,只不過是半兩而已。”
她將藥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賢惠的幫着掖了掖被腳,語調溫柔:“啊,我忘了告訴你了,我叫莫離,你不用叫我姑娘。”
百里長淵打量了她一眼,緊蹙的眉角暈染出了一層笑意:“莫離,好名字。”認真了神色,幾乎是一字一頓,說:“我叫百里長淵。”
我覺得,他這樣爆出自己的名諱,委實是太招搖了些,我一個人的時候,我一般都稱自己爲“蘇富裕”,一來是這樣的名字顯得我老實敦厚,二來,世道這樣亂,我父君樹敵不少,這樣可以躲避仇家。
莫離嫂嫂只是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的隨口搪塞道:“哦,百里長淵,也是個好名字。”頓了頓,接着道:“你今天晚上暫且睡在這裡,等你身體好些,你再睡在屋外。”
他噎了一下,涼悠悠道:“莫姑娘,我大概近期之內好不了了。”
莫離嫂嫂居高臨下的打量了他一眼,眉角的笑意像是晨起的雨時花:“你喜歡吃魚嗎?”
“不喜歡,怎麼了?”
莫離嫂嫂轉過身去,淡淡的回答道:“你不喜歡吃魚,那我便放心了。”
“……”
之後的事情乏善可陳,除了莫離嫂嫂一天三頓的魚湯讓我不曉得該做何感想之外,再無了其他可以當做飯後談資的趣事。
我看着百里長淵懶洋洋的躺在屋外的草地上,深邃的眼眸微眯,重新恢復了他那翩翩公子,老實敦厚的模樣。
莫離嫂嫂從屋內走出來,倚在門旁,有些爲難道:“我說,你這傷也養了個把月了,也算是好的差不多了,不如你還我三枚玉幣,從此各奔東西?”
他只是翻了一個身,病怏怏道:“你怎生知道我的傷好的差不多?我覺得我還要再將養一段時間。”
莫離嫂嫂嘴角抽了抽,手裡團了一團靈力,劈頭就向他砸過去,他敏捷的站起身來,堪堪躲了過去。我想,這般打臉的速度,或許連他也覺得猝不及防。
他拍了拍自己因爲翻滾髒掉的衣袍,道:“莫離,你這樣有失坦蕩,實在不是君子所爲。”
莫離嫂嫂立刻冷笑着問出了我的心裡話:“君子?你跟我談君子是否太奢侈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