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浮現出一層白霧,景色漸漸的變得模糊。等到再清晰,已是另一幅場景。百里長淵果然是回來見她,只不過這一面是在西海的戰場之上。
我看着獵獵風中面色蒼白的百里長淵,心口的悶痛感不可自制。我擡眸看向海子的另一端,是魔界的大軍。莫離嫂嫂被綁在一根鐵柱上,身上纏着玄鐵鏈,說不出的狼狽。
我捏緊了沈言的袖腳,風吹散了莫離嫂嫂低低的聲音,埋在寒風裡嗚嗚咽咽。
“長淵,我等到你了,我終於等到你了。”
我想起來千年之前,攻上九重天的是夜彥,按理說,這些本應該作爲後援的魔界大軍,在西海卻綁了他們的精神圖騰,他們的魔族聖女,造反的也太明顯了些。
百里長淵除了面色有些蒼白之外,再無了其他異樣,面容上一派沉靜。只是在看到莫離嫂嫂的一瞬,眸中微微暈染出一絲繾綣的笑意。莫離嫂嫂可以肆無忌憚,因爲她再肆無忌憚,也引不起比現在更嚴重的後果。而百里長淵不一樣,他身後是天界的三萬大軍,倘若他此刻對着莫離嫂嫂表現出半點沉不住氣的舉動,不是天界大軍將他人道毀滅,就是魔界大軍讓他粉身碎骨。
這樣說,並不是天界軍隊的紀律性讓人堪憂,讓人堪憂的是百里長淵並無半點軍權。也就是說,只要他叛離了天界的核心利益,誰都有責任將他人道不能。
魔界的左護法立在莫離嫂嫂的身側,神色間頗有些疑惑,我猜測,他應當是在想老子綁了他的女人,他是眼瞎沒有看到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若是前一種可能倒也還好,尚有法子可以補救;若是後一種可能,那簡直讓人沒有了想法。他拽緊了手中的玄鐵鏈,莫離嫂嫂悶哼了一聲,我甚至可以看到她額頭上滲出的冷汗,想必是痛極。
“早聽聞我們聖女傾心於天界的百里公子,今日一見,也不過是如此。”
平靜的海子掀起了細碎的浪花,風雨欲來。百里長淵捏緊了手中的長劍,清朗的嗓音自海子上空響起:“左護法,你這樣離間的招數委實是不高明。”
只一句話,讓騷動的大軍安靜了下來。一時間,除了風聲再無了其他的聲音。莫離嫂嫂微微蹙了蹙眉,看向左護法,笑道:“我記得我以前就聽你說過,你的智商還需大力的提高,但是很明顯,你將我的話當做了耳旁風。”
她擡起頭來,看着百里長淵,目光像是穿過了整整一個洪荒。她提脣,眼裡含着的意味沒有人曉得,她緩緩道:“魔界已然叛變,怎麼,你還等着他們主動攻打不成?”
一場大戰在所難免。兩軍交戰,只不過是一個浪花捲起的時間,已進行了不下三次的短兵交接。海水混雜着血腥,這個天。
百里長淵雖一向驍勇,但也抵不住魔界的車輪戰。戰甲外裸露的藏青色衣衫,像是被人潑了墨一般的暈染開來。左護法死死糾纏着他,手中的紫徽槍揮舞的愈發
凌厲起來。
我曉得百里長淵會很吃力,失了半身的仙力,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又怎麼會不吃力?我遙望天邊誅仙台的方向,此時沒有半點異樣,想來那是我還在攆車之中。
莫離嫂嫂依舊被綁在鐵柱之上,目光睥睨着一切。她的嘴角扯出薄涼的笑意,竟是發了狠力去掙扎禁錮着她的玄鐵鏈,冷汗順着額角滑落,面色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淡定。
我看向百里長淵,果然是支撐不住。紫徽槍格開了刺過來的長劍,在手臂上劃出了長長的道子,槍尖灑出串串血珠。他悶哼了一聲,急忙向一側躲去,從口中嘔出了一大口鮮血。我想他是曉得了來這裡的後果,不然面色沉靜的不會始終如一。
只不過是擡頭的下一瞬,槍尖已經逼近了他的咽喉,穩穩的停在他的脖頸之處。他的目光卻越過了左護法,看向掙扎着的莫離嫂嫂,終於肯放出了自己的全部情緒,目光深情而又溫軟。
“莫離,我來見你了,我好好的過來見你了。”
莫離嫂嫂柔柔的笑了,眼底卻溢出了眼淚,她一邊掙扎着,像是感覺不出痛意,一邊說:“你這算哪門子的好好的?我等到了你,不是爲了讓你看到我這般狼狽的樣子,也不是爲了讓我看着你這般狼狽的樣子。”
左護法的手停在遠處,沒有遞上前一寸。原本還有些好奇,可是看到莫離嫂嫂手中捏着的法訣,也便釋然了。魔族的聖女不是徒有虛名,總歸是有精神圖騰的法子。
不只是魔軍,一切都靜謐了下來,整個空間都被靜止,相交的兩軍依然保持着打鬥的姿態。
百里長淵像是被耗盡了氣力,三道天雷便可讓一個小仙頃刻間灰飛煙滅,更何況是受了四十九道天雷,能撐着來到了西海,實屬是不易。雖說虎毒不食子,奈何這個子不是親生的子。我跳下誅仙台之時尚未曾怨恨過父君,此時竟有些怨恨起來。
他穩住身體,抹去嘴角的血漬,不在意的笑道:“總歸是見到了,狼狽不狼狽的也不過是如此。”
莫離嫂嫂終於是掙脫了玄鐵鏈,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並不好,可是身姿卻輕盈的像是飛舞的蝶,撲入了他的懷中。她環住了他的脖頸,一滴淚就落了下來,她輕輕嘆了口氣:“長淵,你說,我們在一起怎麼就這麼難呢。”
他環住了她的腰肢,手指卻是脫力的顫抖,卻是渾然不在意的笑道:“天魔殊途,阿離,我以前同你說的時候,你總是惱我,現下,總該不惱我了罷?”
莫離嫂嫂將頭埋在了他的頸窩處,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悶:“還是要惱你的,我相信你能回來,你爲何偏偏要找這個時候來見我?”
他環住她腰肢的手臂頓了一下,一寸一寸的使力讓她更貼合自己,良久,語氣無奈道:“若是現在不來見你,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阿離,我好想你。”
我看着天空漸漸顯出妖異的紅色,本就不平靜的海子騰起
了數十丈高的浪頭,莫離嫂嫂捏着法訣的手狠狠一顫,口中重重的噴出一口鮮血。她死死的抱着他,不讓他看到她現在的模樣一眼。
“長淵,我也好想你。”
話音未落,天邊出現了身穿黑色衣袍的中年男子,看打扮,應是某個長老什麼的。莫離嫂嫂扭頭看了他一眼,濃麗的眉眼中覆上了一層冰涼。她放開環住百里長淵的手,站起身來,對上中年男子審視的目光。
“長淵,你快些走,我一會便去找你。”
說罷,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柄寒劍,迎上了中年男子砸下來的流光。嫩綠色的身影與黑色的身影在天空不停的交織,速度快的根本就不曉得過了多少招數。
百里長淵並未像莫離嫂嫂說的那般快些走,反而是靜坐了下來,不曉得是恢復氣力還是其他的什麼。
半空中傳來兵器相接的鈍聲,莫離嫂嫂後退了一步,手中的寒劍落入了海子之中,戾氣染得眉眼愈發的濃麗。
“大長老,我沒想到你竟如此下作。”
被稱作長老的中年男子從袖中掏出了類似鈴鐺模樣的法器,面無表情道:“若是比劍術,魔界無一人能夠贏你。我既然曉得,怎麼會不帶着克你的法器?”
鈴鐺響聲清脆,莫離嫂嫂又吐出了一口鮮血,硬撐着顫抖的身子,漫不經心的笑道:“大長老,你果真是恨透了我,怎麼,這麼想要爲你那不成器的小兒子報仇?”
她瞥了一眼四周,鎮定的神色出現了一絲慌亂,她顫抖着手,捏出了一道法訣,聲音發急道:“長淵,你怎麼還不走,你在這裡做什麼?”
鈴鐺上突然散發出了炫目的紫光,她的面色愈發的蒼白了起來。
早些就聽聞,魔族也有一個上古神物攝魂鈴,沒想到今日就見識到了它的模樣。雖然曉得現在看的只不過是神識,只不過是歷史下湮沒的一段過往,我還是忍不住的想要衝上前去。
沈言死死的攬住我的腰肢,語氣沉沉的:“葉兒,你若是想引起更多的變數,你便過去。這已經是一段既成事實的歷史,你若是想引起更可怕的後果,我不會攔着你。”
我頓時停住了腳步,這種假設委實是太可怕。
我看着他俊美如昔的側臉,有一瞬間的恍惚,冰涼的畫面在我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快到捉不住。等我再回想的時候,大腦已然是一片空白。
耳畔突然傳來一聲龍吟,整個地面都震動了起來,我急忙封閉了三識,向着聲源處望去。
入目之處一片蕭瑟,除了莫離嫂嫂以及大長老,再無了一個活物。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百里長淵的原身,一條黑色的龍盤旋在上空,金色的瞳孔中滿是威壓。
這便是百里長淵,這便是泯滅了的上古神龍。
大長老手中的攝魂鈴輕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佈滿了裂縫。莫離嫂嫂身形虛晃了一下,臉上淚痕交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