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10節 劉老太醫
於信達似乎看穿了小先生的心思,說:“不瞞小先生,我家大姐的病,是被陸家那個畜牲害的,病得挺怪,也挺重的,非是劉老太醫親診,怕是難愈哩。其他醫生麼,咱還真信不過。”
前幾日,來得幾個外地人大鬧陸家,動手打了陸家小妾,還開了槍的,最末把個陸家主婦搶了去,這事兒驚動了幾條街。
小劉先生聽得小娃娃提起個“陸家那個畜牲”,心裡暗忖,放低了聲音,問道:“這女子,難不成,便是陸家媳婦,叫做於雨梅的?” WWW _тт kán _¢○
於信達點點頭:“正是。我家大姐於雨梅。煩請小劉先生進裡通報,咱姐這病呀,有些兒怪,必得劉老太醫把把脈。治得我家大姐病好,便是咱的恩人,咱三河於家,永生永世都會銘記於心的。”
這梅子,自嫁入陸家,尋常是極少跨出陸家大門的,衆街鄰自然沒見過,也就識不得梅子面貌。但陸家公子夥着小妾,百般欺凌梅子的事兒,大家卻是知道的。
三河於家,於慈恩於老爺子?呃,這女子,名作於雨梅,可是於老爺子啥人?
葉南水是本地人,好多人認得他的,一打聽,果然,這病女子,於雨梅,真是三河於老太爺的長孫女,親親的寶貝孫女。
外間的藥房夥計,衆多的就診病人,都聚在這內間診屋裡。便有兩三個年長者,“撲通”“撲通”跪了在地,懇求小劉先生,快快請出老太醫,快快請出老太醫。
“不肖子孫……有眼無珠……的東西……丟盡了……咱老劉家……的臉……”
一個老者,一邊罵着,拄着柺杖,踉踉蹌蹌地,到得診屋,舉起手中柺杖,作勢便要打那小劉醫生。
原來,外間這頓吵吵嚷嚷,早有堂倌飛跑入內,告知了劉老太醫。
當初,劉老太醫並沒在意。後來,聽得是三河於家於慈恩的孫女,立馬從躺椅中彈起來,急吼吼地吩咐道:“快請,快去把於家人……請進來。”
又一搖頭,“不……不請,我出去……快快扶我……出去,出去……”
於信達趁前幾步,扶着劉老太醫,道歉道:“劉老爺爺,不是孫兒我不體諒老爺爺,實在是因爲我家大姐的病,只有老爺爺看得中呀。老爺爺息怒,小先生也是體諒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千萬息怒。”
老爺子畢竟八十的人了,又走得急,嗑嗑絆絆地出來,邊走邊罵,早已氣喘吁吁了。喘得一會兒,待平靜下來了,說:“姑娘在哪?讓我看看,快,讓我看看。”
雨梅坐不穩,便由胡媽抱着坐在板凳上,見到診堂中亂紛紛的景象,早已嚇得把臉埋在胡媽的懷裡,渾身抖個不停。
乖乖的小葉兒,不停地用了小手,摩挲着梅子的臉頰,一邊附了小嘴在梅子耳邊,輕聲嘀咕着,儘量減輕着梅子恐懼。
劉老太醫向衆人一揮手,示意大家靜下來,吩咐堂倌:“去,去,把我的軟搖椅,擡出來。”
兩個堂倌飛也似的跑進內院,擡出劉老太醫的軟搖椅。
小劉先生扶了爺爺,去往那軟搖椅上坐。
“呸!你個沒眼力的傢伙!”劉老太醫抖着嘴脣,作勢要拿柺杖敲孫兒,“這椅,姑娘坐……雨梅小姐……”
哦,原來老太醫觀這雨梅坐不端穩,拿了軟搖椅來,是要安頓雨梅的。
衆人齊齊幫忙,從胡媽懷中扶了雨梅,倚在劉老太醫的軟椅中。
劉老太醫架上老花鏡,努力睜了雙眼,湊近梅子,定定地盯着梅子的眼睛:“雨梅小姐呀,爺爺我看看你,啊,看看你,別怕,啊,別怕。”
劉老太醫再微閉了雙眼,輕輕拉過的手,輕輕地拍,輕輕地拍,確實梅子完全放鬆了,再用右手食指指尖扣在梅子的左腕。
好大一會兒,劉老太醫又換着梅子的右手,靜靜地把着脈。
把完脈,劉老太醫面無表情,捋起梅子的衣袖來。梅子手臂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傷痕,雖然多已消散,但那痕跡,卻還隱隱的。
衆人都被驚呆了——這陸家人,真下得去手呀。
劉老太醫輕輕地掰過梅子的臉,面對着自己,一邊用手在梅子的手臂上來來回回地捏着,掐着,一邊仔細觀察梅子的表情。
梅子時而猛地抽動手臂,時而呲牙裂嘴,時而又呆滯地看着劉老太醫。
捏完手臂,劉太醫又用同樣的方法,捋起梅子的兩條腿,邊捏邊觀察梅子的表情。
腿上各處,青一塊紫一塊,一股涼颼颼的冷意,在衆人心頭掠過,幾個老婦人,邊哭邊罵:
“這陸家畜牲,喪天良哩!禍害哩!千刀萬剮哩!不得好死哩!”
做完這一切,劉老太醫擡起頭來,看向衆人:“於慈恩,大恩人啦……陸家無情無義,咱兩井鎮人,可不能忘恩負義,豬狗不如啊……鄉鄰們,出去吧,梅子姑娘,需要靜養哩。”
診堂重又靜下來了,劉老太醫說:“信達小孫孫呀,今天的事兒,包涵,嗯,包涵。咱這孫兒,唉,年少哩,唉……”
於信達拉着劉老太醫的手直搖:“老爺爺這話,羞殺孫兒哩。別說了,別說了。”
老爺子:“梅子這病呀,皮膚淤青,是外傷,小事兒,沒傷內裡的。只是脈象不穩,時急時緩,時張時弛,病根兒哩,主要在內裡哩。”
信達:“老爺爺,恕孫兒年幼無知,直說,孫兒照辦便是。”
老爺子:“梅子小姐受了刺激,心驚膽戰,日夜不寧,心裡的病,纔是大病呢。俗話說麼,心病還得心藥治呀,非是藥物能愈的。”
於信達點點頭:“老爺爺,您說,咋治?您說,咋治?”
劉老太醫:“既難也易。這易呢,就是不要讓病人再受刺激了,平平穩穩地,過得一段時間,自然就好了。說難呢,是因爲這段時間是多久,卻沒定準,反正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有效果的,得慢慢來,讓梅子習慣下來,心裡感覺有了依靠,沒了恐懼才行的。這個呢,外人使不上力的,得靠她自己。”
於信達說:“老爺爺的意思,是讓梅子姐姐心裡感覺有了依靠,不再擔驚受怕了,就行?”
劉老太醫:“是的。梅子小姐現在的意識還很混沌,但對外界刺激卻又極其敏感。千萬記住,別再讓她愛刺激,特別是與陸家有關的人和事。另外,她現在的體質很弱,營養得跟上,但又不能補得急了,得慢慢來,一點一點地補。過得十天半月,梅子臉色現紅潤,就來效果了。”
胡媽在旁問道:“劉老太醫,我呢負責服侍咱梅子小姐,這幾天,就只喂她稀粥,和着剁成細末的肉食熬的稀粥,可行?”
劉老太醫:“對頭,對頭。肉食哩,可換着,雞鴨魚肉的,時時變換着。另外哩,多加時鮮菜蔬,一日可五六餐,每餐半飽。胡媽可是有經驗的人呢,嗯,也挺有耐心的。”
胡媽又問:“那些個淤青血腫,又需要注意哪些呢?”
劉老太醫:“據我所察,你們是不是用了烈酒,在爲她擦抹?”
胡媽說:“是哩。我用藥酒蘸着,邊擦抹邊揉捏哩,不知對不對?”
劉老太醫:“太對了。我這裡哩,有藏紅花和雪蓮泡製的藥酒,效果蠻好的。另外,再服幾劑跌打丸,雖說沒有發現內傷,但我這跌打丸,對消淤活血,還是有用的。”
於信達:“謝謝老爺爺,想得太周到了。”
劉老太醫:“你小子,廢話。哦,還有,我觀察哩,梅子小姐對胡媽和葉兒小姐特別依賴,我看呀,要辛苦兩個了,就由胡媽和葉兒小姐多陪在梅子身邊。”
於信達不住地點頭:“老爺爺,您說得太對了。只要胡媽和葉兒陪在身邊,梅子好像就有了主心骨呢。”
劉老太醫:“噯,說來慚愧呀,這胡媽和葉兒小姐姐,纔是梅子姑娘最好的藥呢,專治梅子的心病。”
葉兒沒心思聽大人們的談話,專心地看護着梅子姐姐呢,像大人樣地向大家直襬手,小聲說:“噓,梅子姐要睡覺了,別說話哈,誰都不準說話哈。”
劉老太醫說:“我這軟搖椅,就送給梅子了。哦,你們現居何處?”
胡媽:“葉家,哦,外人稱作葉家別屋的。”
劉老太醫:“葉家別屋……老夫卻不知道路兒,還煩小孫孫安排人來,每日上午,接我去葉家,我要親眼見着雨梅小姐好轉。”
於信達激動起來:“老爺爺,這可使不得。我知道,你老人家是從不出診的,怎能因了我姐,倒要您老人家親自來呢。我們每天送梅子來就行了。”
劉老太醫:“信達孫兒,我老劉家欠着於慈恩一份天大的人情呢,你小子該不會讓我老傢伙抱着一份遺憾去見閻王吧?”
於信達:“老爺爺,您的心意,我於家領了,但這出診之事,卻是萬萬使不得的。”
劉老太醫:“都別說了,這事兒,容不得爭論。就這麼定下來了。”
劉老太醫招呼孫兒過來,說:“你們可知道,剛剛那些人下跪,是爲啥?他們,是感恩啦。於慈恩,咱兩井鎮的大恩人啦。那年饑荒,沒吃的,於慈恩運來糧食;後來,瘟疫,於慈恩運來藥材,救了多少人啦。陸家人忘恩負義,罪該萬死,咱劉家,不能呀,不能!”
老人斷斷續續,這說邊老淚縱橫,“咱兩井鎮,對不住老於家呀。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