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7節 將軍衙門
三河於氏“誠義實商號”的成都分號,在城守街上設有兩間鋪面,出售綢緞棉布、鹽茶瓷器,都是於家走商的日常物品,尋常得很。
嗯,成都府城守街,大清朝那會兒,可是有名得很,因爲臨着四川按察使衙門;現今,這地兒更有名,叫做:春熙路。
民國十三年,正是楊森主政四川的時節,花費重金,把按察使衙門附近的城守街、北新街、科甲巷等等,一應地推倒了重來,建成南北通暢的一條大街。
有個前清舉人,名叫江子漁,受楊森所請,爲這條新大街取個名兒。
江舉人順口而名:“森威路”。
森威路?哦,北洋政府封了個“森威將軍”,正是四川楊森。
再後來,四川一衆軍頭兒掐起架來,楊森掐輸了,只好捲了鋪蓋,率着一衆的殘兵敗將,讓出了成都府。
新任長官王贊緒,皺着眉頭:“嗯,這個,森威,不好,大大的不好。”
也是這個江子漁江舉人,順口而名:“那就春熙路唄”。
“春熙?”王贊緒將軍疑惑得緊。
江舉人一點兒也不臉紅:“《道德經》有云,‘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吾觀此地,春風如沐,商賈熙熙,是之謂也。”
嗬嗬,這個江子漁,舉人老爺江子漁,有意思!
於氏誠義實商號的倉房,卻是設在九眼橋邊,因爲城守街那地兒,租金實在太貴了些。
城守街那兩間鋪面,不過是作些零售,排些樣品,於家商號的大宗生意,卻是走商。九眼橋這地兒,花不多錢便可租下大片的地,適合建作倉房,存放物品,並且水運直通,船泊碼頭,僅僅是搬運這一塊,就省得許多人力財力。
從九眼橋前往將軍衙門,勿需騎馬,也勿需擡轎,步行也就小半個時辰,權當散步。
若問將軍衙門在哪,滿成都府,沒人不知,沒人不曉。便是那三歲娃娃,也會小嘴兒一呶,小手兒一指:哦,將軍衙門麼,自然的,就在將軍衙門街啦。
整個成都府,論起建築的壯觀氣派,將軍衙門要是排第二,便沒人敢誇第一。
當街,一溜粉得雪白的長牆,八字型的大門開在中間。門前一對石獅,精雕細刻,栩栩如生,靈動中透着無限的威嚴和勇武。大門門頭,畫角飛檐,朱門青瓦。大門正中,高懸匾額,上書“帥府”二字。大門左側,豎着高大的旗杆,一面“四川督軍”的繡旗,懸在杆頂,獵獵飄揚。
這字兒,靈動飛逸,珠圓玉潤,趙體風格,不消說的,歧元將軍所書。
將軍家的總管張無什,帶了兒子張全有,早早地,就候在了大門外。
見過禮,一行衆人,便被簇擁着,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得內裡。
寬寬敞敞的大院,一堵高高大大的照壁。兩旁柵欄式的轅門,各懸巨匾,東邊匾額“望重西南”,西邊匾額“聲敫中外”。不消說的,匾上之字麼,歧元將軍的大作。
轅門兩側各豎哨樓,四個兵丁,日夜值守。你想呀,軍機重地,豈能由得閒人任意出入?
張大總管,誰不認得?誰敢盤詢?門崗兵勇都把個目光,聚在了衆人身上,一個個用了吃奶的力氣,挺了腰板,畢恭畢敬。
右邊門牆,闢有大門,便於旗兵巡行。門牆前,八個“戈什哈”,着勁裝,挎腰刀,背上還插着大砍刀,分立兩旁,擔着盤查守衛之責。
自然的,張大管家帶着的這一票人,不在盤詢之列。不僅不盤詢,反倒單腿跪地,雙手握拳,行起禮來。
繞過照壁,便是二門,懸着匾額,書着“儀門”二字。哦,進這門前,得把裝束行頭整理整理,抻抻衣角,緊緊綁腿,正正冠帶,繫系皁靴,總之,衣冠儀表,出不得差錯。
二門之內,又是一個寬寬敞敞的院壩。中央矗着牌坊,上題斗大四字:“控馭巖疆”,滿漢文對照,仍是趙體風格,仍是飄逸靈動,不消說,仍是歧元將軍的手筆。
牌坊後面,一溜兒排開五座公堂。大堂、二堂、三堂,爲署理公務處;四堂五堂,則是府衙內室了。
內院兩廂,設有東西花廳、文職官廳、巡捕房、馬號等等,一衆附屬設施。再後,便是兵營所在,更是寬廣。
府院四處,時見亭臺水榭,假山小園,滿栽着各色花木,四季長春,滿園錦繡。
於慈恩老爺子打頭,邁了方步,一衆相隨,邊走邊看;張大總管陪着,邊走邊說。
各位看官,他們看他們的,咱們說咱們的。得着這個空閒兒,咱就爲大夥兒科普科普來着,說說這成都將軍府的古今過往。
唉,咱老成都,歷史悠久,文明燦爛,偏偏哩,各位不甚瞭解,偏偏哩,老叔我哩,學富五車,學貫古今。嗬嗬,三生有幸哩,你們,遇着老叔我,你們,三生有幸哩。
成都將軍衙門,氣勢恢宏,莊嚴雄偉,甚是了得。嗯,可惜囉!不久後,保路運動,嗯,各位看官,四川保路運動,知道的噻。
不知道?不要緊的,老叔我,後面章節中,下回分解便是。
“保路同志軍”,一羣二桿子後生,激憤起來,放起火來,燒了,焚了,也就毀了。
後來,辛亥革命成功,川軍入佔。都督大人呢,看中了這裡,嗯,風水不錯,便下令,彌費重金,仿舊重建。
再後來,袁世凱那老兒,用了陰謀,篡得中華民國大總統之位,派了爪牙,到成都設立帥部,也是這個地兒。
再後來,護國運動啦。雲南都督蔡鍔,率了護國軍,打入四川,佔了成都,設立督軍署,也是這地兒。
再後來,北洋政府,委派軍閥劉成原,進駐四川,設府成都,仍是這地兒。
不久,熊克武率軍趕來,驅走劉都督,自己做起四川都督來,也是這兒,四川督軍署。
唉呀唉呀,城頭變換大王旗,不變換的,便是這滿清的成都將軍府,歷爲軍機重地。
話說,到得1938年,蔣介石蔣委員長,派個手下肱股,入主四川,尋了這地兒,改了名兒,行轅,嗯,全名兒,民國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行轅……
哦喲,扯遠了,偏題,偏題。這些陳芝麻爛穀子,且聽將來分解。
扯回來,說說正事兒,重要公幹:談婚論嫁。
邊走邊看邊說邊論,逶逶迤迤的,婆婆媽媽的,一行人入得內衙,再轉彎抹角,纔是張總管的住處,單獨的一套四合院。
既是兒女親家,自然就不虛禮了。
丫頭上得茶來,賓主對坐,談論些家長裡短。家主夫人張劉氏,早在廳中候着的,便也側首相陪,共同參贊起獨子大婚之禮來。
婚期呢,早已斟定,就在臘月底;其它細枝末節的事兒,過聘啦,納彩啦,迎送啦,酒席啦……袁老總管安排便是。
婚嫁喪葬之類的事兒,於家老總管袁其隆,行家裡手,輕車熟路,內心早就謀定,妥妥當當的。衆人哩,其實都做了聽客。
於老爺子畢竟上了歲數,又兼連着七八天的,拜這家訪那家,精神頭兒有些不濟起來。所以,下午的時光,老爺子就歇在了張府。
於信達這娃娃,精神頭兒卻是足得很,把個未來的姐夫纏得緊緊的,頭前帶路,滿府衙亂竄。一個下午,竟然把個偌大的成都將軍府,看了個大概。
晚上,大宴,卻是歧元將軍作東,邀了幾個副將相陪。
前文說過的,歧元將軍的第三多,便是女人多。這女人多呢,不單指歧老將軍一妻十二妾,也暗指歧元將軍女兒衆多,承繼香火的男丁麼,便只靠了張總管的姐姐,十三姨,才生得獨子。
所以麼,歧元將軍對男孩兒,情有獨鍾,也就不奇怪了。偏偏呢,於信達這娃娃呢,模樣兒乖巧,小嘴兒又甜,把個歧元老將軍,哄得甚是開心。
飯局開始呢,老將軍總誇於家小子,天庭飽滿啦,地闊方圓啦,大福大貴啦,反正,盡是譽美之辭。到得後來,歧元老將軍竟扯了於家小子,硬生生地按在自己旁邊座位上,一雙手,老在小子的腦瓜子上摩挲個不住停。再後來,老將軍唉起氣來,唉,礙着滿漢不能通婚。否則,定要擇個最是乖巧的女兒,招你爲婿。
臨別時,歧元老將軍牽了於家小子的手兒,不忍放開。到得轎前,竟從腰間解下一個玉佩,親手系在小子腰帶上。
那玉佩,上鐫文字,滿漢文對照:
見此玉佩,如見本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