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57節 縣衙公議
三河縣衙公堂,齊齊滿滿的都是人。
大堂當中寬寬大大的公案,本是縣令署理政務的位置,劉知縣再三的推讓,再三的推讓,無論如何都要於老舵爺來坐這主位。
於慈恩:“此乃縣尊之座,關乎朝堂的尊嚴,豈能壞了規矩?”
沒法子,劉知縣坐了當中,左邊於老舵爺,外帶着小孫孫於信達,右首王太爺和蔣先生。旁設一案,乃縣衙師爺劉忠的書記之位,大堂中間擺了許多的條凳,挨挨擠擠,都是三河城內商紳名望,嗯,也就是些說得起話兒的主。
劉知縣:“咳咳……衆望聚在本官這公堂,只爲一事:公議公議這個城內垃圾清運的事兒。其緣由大家都是已知的,勿須本官贅述。本官忝在此位,不過官府的代表,且請於老太爺主持,公議公議垃圾的事兒。”
劉知縣徹底的沒了脾氣。
於老爺子衝堂下拱拱手:“難得知縣老爺看承,更有衆位商紳名望擡愛,老夫就來主持主持今兒個的公議吧。城內垃圾之害,擾了一衆住民的安寧,大家都是見着的,昨日,嗯,就昨日,老夫與劉知縣、王太爺、蔣先生,議了一議,初擬了個章程,共是五款。且請劉師爺念來,各位可得聽仔細了哈,或增或減,或修或改,咱們一款一款地議。”
下面自是一片聲地應和。
劉忠:“昨日初議,初擬共是五款。甲款,僱女工四十,清掃城內街道……乙款,僱架車伕六人,清運垃圾於城外……嗯,以上五款,大家議議。”
衆人交頭接耳,紛紛擾擾,嗡嗡嗡,哈哈哈,一片聲的亂七八糟。
“咳咳,我有一問哈。”堂上諸衆中站起一人,乃北街陳志東,開着一間麪粉鋪,“這個甲款,把城內街巷分作若干區段,着人負責清掃,以前也是有的,效果也不錯。只是……只是,這個女工優先,陳某卻是多有不解呀。”
南街胡掌櫃:“就是,就是。咱自古的男主外,女主內,女子的本份,自該守在家中,相夫教子纔是正經,若是扛着個掃帚竹筐,滿大街的舞,豈不惹人笑掉大牙?”
蔣先生:“哦,這個,這個麼,吾來解疑。咱各家各戶,堂屋客廳,廚房歇宿,可是每日都要清掃?這掃地除塵之人,可是各家的女眷?因爾,吾等思之,於這掃地除塵,女子必是勝於吾等男子,正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設此女子優先之議,乃取長補短是也。”
“我說兩句,我說兩句。”下面人堆裡站起個長衫來,向着堂內衆人行個團揖禮。
於信達瞪了大眼:“哦,這不是王家老三麼?”
王觀富笑笑,道:“嘿嘿,在下王觀富,本不在受邀之列的,只因公議垃圾之事,事關全城民生,本人便肥了膽兒,也來得這公議之堂。剛剛聽得五款,在下有些想法,欲要說與衆位名望,不知可否?”
衆人一陣的訝然。
於信達卻是眯了眼,盯着王觀富,心裡一陣的嘀咕:嘿嘿,這個王家三少,放了自己的生意不管,卻來這公堂之上,卻不知揣着怎樣的小九九哩。
於老舵爺:“哦,咱這公議,本是集思廣益之舉,便是闔城的住民,都可與議的。況且你王家的店鋪甚多,交上的清運費也多,受損受害也最重,自是最有發言之權的。”
蔣先生:“就是就是。王家三少有甚便說,勿需遮掩的。”
王觀富:“謝過於老太爺,謝過蔣老先生,也謝過一衆的商紳名望。咳咳,這個劃段包乾,聘工清掃,好辦法,王某自是贊同的;這個女性優先,王某更是贊同。爲啥呢?蔣先生之言,實是一語中的啦。若論拉車扛木,拼了力氣大小,自是男子優於女子,若說掃地除塵,擦窗抹竈,咱爺們兒麼,嘿嘿,怎比得女子婦人?”
陳志東:“這個……自然的,勿需多說。”
王觀富:“再有一說。咱這些在座的大老爺們兒,或憑一身的力氣,或有一技在身,只要矮得下身段兒去,吃得那許多的辛苦,何愁掙不着銀子?但觀那些個女子婦人的,都被囿在家中,沒得個掙錢的機會。現今咱聘人掃街,也不過得着些小錢兒,何苦與那些女子婦人爭去?更有一些個寡婦,失了男子主家,沒得一文的收入,拿甚來贍養父母,撫育子女?所以麼,依晚輩的愚見,這聘工之選,不但女子優先,那些個寡婦弱女的,更得優先!”
“好!好!”王太爺擊掌而呼,倒把堂上的衆人嚇了一大跳,懵呆了好一陣子。
於老舵爺:“嗯,寡婦最優先,好,甚好!補上,補上!”
劉忠:“哦,補上,寡婦最優先。”
於信達卻是翹了嘴角,腹誹起來:這對王家父子,竟爲女子婦人說話,太陽可是打西邊出來了?怪事兒天天有,今時特別多哦。
王觀富:“建造垃圾池子若干,也是甚妥的。但觀昔時,或三步或五步,隨地都傾着垃圾,更有些小孩子圖着方便,管甚街中行道喲,亂扔亂傾,遍地皆是。於今建起池來,專傾垃圾,便有了集中的點兒,既利於各戶傾倒,更利於車伕清運,自是想得周全。只是麼,難免有些住民,嫌着多走幾步的麻煩,不往池中傾倒,也是說不定的。”
蔣先生捋着鬍鬚,盯了王觀富:“這個,確實疏漏……爾可有良策?”
王觀富:“良策是沒有的。不過懲罰而已。”
南街霍掌櫃:“對頭,對頭。逮着一個,罰他銀錢,罰得多了,誰敢亂扔亂倒?”
王觀富:“不不不,晚輩說的這個懲罰,罰他銀錢,自是辦法,可這法子有些難辦呀。”
霍掌櫃:“嘿,怎就難辦了?”
王觀富:“一則,這個亂扔亂傾,着誰逮去?二則,就算逮着了,有誰罰去?罰多罰少,又是甚個標準?三則,家中掃除的,多是些婦人或娃娃,身上哪來的銀錢?交不上罰款,難不成還能打他一頓,罵他一通?”
霍掌櫃:“嘿嘿,照你這麼說來,罰也不成,打也不成,罵也不成,豈不廢話?”
王觀富:“在下的意思哩,咱不是劃片清掃麼?便着那掃街的僱工,由他逮去。逮着了,也不罰錢,只罰他掃街。”
西街肖掌櫃:“呃,這法兒妥。一則,着那掃地的女工去逮,關乎他的地段兒,自是負責得很;二則,罰那亂扔亂倒的主兒掃街,嘿嘿,這個掃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總是行的噻。”
於慈恩:“嗯,補上,逮着就罰掃街,補上。”
劉忠:“哦,補上。”
王觀富:“還有,這個丁款,廁所糞便的清運,是有漏洞的。”
於慈恩:“漏洞?王家少爺,且請說來。”
王觀富:“這個丁款,尋那城外的農戶來,清運城內住戶的廁所,咱呢,給些補貼,哦,就是每家農戶每年二兩銀子的補貼,可是這樣?”
劉忠:“嗯,是這樣。”
王觀富:“大家都知的,這廁所糞坑的清運,最是麻煩。若是咱聘人專負其責,一則用人必多,二則花銷必大,三哩,掏糞清廁的活計,又髒又臭,城裡難尋人工。若是尋了城外種地的農夫來做,嗯嗯,這些個種地之人,整日的都與糞便打着交道的,誰會嫌它髒臭?再說,把這糞便運去自家,用作田肥,多打穀物,本就一大利事,更兼還能得着二兩銀子的補貼,那些個農戶,還不打破了頭地爭?因此麼,晚輩猜想,三位太你爺定這條款,一爲省事,二爲省錢,謀劃自是妥妥的。只是麼,留了漏洞,容易被有心之人鑽了空子哩。”
王太爺:“哦喲喲,我說你個老三呃,繞來繞去一大彎兒,卻都是些廢話。這些個圖謀,咱與於老爺子,蔣老先生,豈是不知的?你小子休要再整那些個彎彎繞繞的,把老子繞來繞去,好不難受。嗯,有屁快放,有屁快放。”
於信達差點笑出聲來:這雙簧的戲兒,演得也太過了噻。
於慈恩:“就是,就是。觀富呀,這個丁款,有甚漏洞,何法可堵,直言便是。”
王觀富:“三位太爺的用心,實是爲公,這個,大家都是不疑的。只是這個丁款……咳咳,若是城內一戶住民,便尋城外一戶農夫,咱全城住戶一千零八,便有一千零八個廁坑,若是一戶農夫只掏一戶的廁坑,便是一千零八個農夫來做這事……那補貼,豈不海了去?”
蔣先生:“唉呀呀,這丁款,確有漏洞,確有漏洞,易爲一些個貪小圖利的農夫所乘。觀富呀,愚師這這番的理解,然否?”
王觀富:“嗯,恩師所慮不差。三位太爺一意地要爲闔城民商謀事,用心甚是良苦呀,只是晚輩這番的考量,以小人之心,度那些個農夫之腹,怕是要惹三位太爺恥笑囉。”
蔣先生:“嘿,小人?怎就小人了呢?那古語還說哩,先君子後小人,方是真君子。觀富此議,甚妥,甚妥。”
於慈恩咧嘴而笑:“難爲了王家三少,謀事兒如此的周全,倒讓老夫長得不少的見識哈。”
王觀榮:“嗯嗯,老太爺謬讚,謬讚!於老太爺是謀大事兒的,哪像晚輩喲,管着個錢莊的小生意,成天的與幾個小錢兒打交道,於這借貸的條款看得多些,難免就只盯了細處去想,生怕留着些漏洞,遺下無窮的後患。”
於慈恩:“哦……那麼,依你之見,當如何明確?”
王觀富:“那些鄉下農夫進城掏糞,需是專用的糞車運去城外。我觀那糞車的體量,裝載十幾二十戶口的糞便,是沒問題的。所以麼,晚輩之意,每戶農夫負責二十住戶,當是妥妥的。”
蔣先生:“卻不知費用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