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陽君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面有一個名爲青蘇的女子,我看着她從少女到白髮蒼蒼的老人,她很痛苦,我拼命呼喊着想要救她,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一道強光襲來,我失去了意識。

我原本以爲這一生就這麼了結了,恍惚中卻聽到有人在喊——

“阿苗……阿苗……”

聲音越來越清晰,我彷彿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沿着它追行,我追啊追,終於我見到了一個白色的身影,那人轉過身來,他長得很好看,手裡還握着一根木簪,他對我笑,我上前去問他是誰,他沒有說話卻將我擁入懷中,忽然從心口傳來一陣刺痛,我大力將他推開,發現他竟將那支木簪直直的插入我的胸口,從那裡漫出一朵朵血色的花。

我重重地倒下去,眼前那人的樣子越來越模糊,從胸口傳來陣陣刺痛,彷彿要將我全身的力氣抽乾,我奮力伸手,卻什麼也抓不住……

“師父……”

不知爲何,我腦海中又浮現出一個灰色的身影,他拿着一柄浮塵,仙風道骨,面容也和藹可親。

可他望着我的時候眼神忽然變得凌厲,我想要後退卻發現腳步挪不動分毫,他舉起手中的浮塵慢慢向我走來,頗爲狠辣地說:“逆天之物本就不該留在這世上!當年留你一命是看中你天賦異稟,如今你卻自斷修爲,莫子衿那個魔頭爲了你大開殺戒四處掠奪精氣,如今爲師殺了你還能在江湖上博得一個爲民除害的名聲!不要怪爲師心狠,是你自己命不好!”

眼看着那柄浮塵就要落到我身上,我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阿渠!”

是阿姐!我猛的睜開眼,先前胸口的刺痛消失了,眼前可怖的景象也煙消雲散,我躺在須臾殿,阿姐在一旁守着我,一切彷彿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個夢。

我掙扎着起身,阿姐在一旁將我扶起,奇怪的是除了方纔將我從夢中喚起,自我醒來阿姐就未說過一句話,我轉頭望她,卻發現她的臉龐早已掛上了兩滴淚珠。

“阿姐你怎麼哭了?”

我邊說邊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自我到冥界以來還從未見阿姐哭過,她一直是以冥尊的威嚴形象示人,同我也從未有過半分脆弱的時刻,今日卻是怎麼了?

“我後悔了。”阿姐握住我替她拭淚的手,說:“我不該讓你去歷劫,阿渠,太苦了。”

歷劫?難道方纔我夢見的一切皆是我在人界的劫數?若說起這事來,我倒是依稀記得有這麼回事,可要細想起來,方纔夢見的一切細節我是全然記不得了。

如此也好,那些痛苦的記憶我是半分都不想記得,只是歷劫這事原本就是我自己應下的,現在也斷然沒有讓阿姐替我難過的道理。

我安慰阿姐道:“我沒事,就當是做了一場大夢,且我如今醒來那諸多事情也煙消雲散,這大約也是上天對我的恩賜。”

阿姐還想再說什麼的,卻被一個焦急的聲音打斷。

“靈渠,靈渠!”

來人正是叔父戰庾,他是阿姐父親的結拜兄弟,因此我便跟着阿姐喚他叔父。叔父原是冥族與仙族的混交,與仙界之主朝燁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叔父是仙界的大將軍,千年前仙鬼大戰中也屢建奇功。

叔父對我很好,他知道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也不知自己從何而來。

我第一日到冥界時適逢叔父回來探望阿姐,他見着我聽阿姐說了我的事之後便將自己的貼身信物交與了我,說往後他和阿姐便都是我的親人,因此叔父是阿姐之外於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叔父匆忙踏入須臾殿,見我平安無事後深皺的眉頭才鬆了鬆,隨後便也坐到我榻前。

“可好些了?”叔父問我。其實醒來之後之前那刺痛的感覺已全然消失了,如今只是覺得有些累,大約多休息便也好了,可見到阿姐和叔父焦急的模樣我卻很開心。

原來在這世上也是有人心疼我的,我不禁回想起了之前那些獨自摸爬滾打的日子,大約那時候便是我身死也不會有人爲我掉一滴淚吧。

可如今我有了會記掛我的人,我再也不是一人孤零零活在這世上,我有了名字,我有了親人。

“叔父,我好多了。”我回答。

“叔父一向是擔心你的,聽聞你歷劫受了傷便立刻從仙界趕回來。”阿姐在一旁解釋道。

我知道的,且叔父一向護短,容不得自家的孩子受半點委屈,我初來冥界之時七界有不少人看不起我,叔父便爲我風風光光辦了一場慶生宴,將阿姐帶我回冥界的日子定做我的生辰,那時他邀了七界之主前來,當着所有生靈的面宣佈我的身份,還說若是有人讓我受委屈便不要怪他手下不留情。

那時我便知道叔父的性子,而此次我歷劫之事經過幽冥司,若是叔父追究起來勢必牽連到冽巖,他是幽冥司主,歷劫之事我受了傷回來他難辭其咎,若是叔父再去追究,我與他的交情便也生生斷了。

於是我在叔父開口問此事之前便說:“此番我已覺得好多了,我受傷之事就請阿姐和叔父莫要再計較了。”

叔父原本還想說什麼的,阿姐暗自拉了拉他的衣袖,叔父要說的話便嚥了下去,我只當是阿姐答應了不再追究。

我回冥界這麼些時日冽巖竟未曾來看過我一次,難不成他是因着我受傷覺得內疚?又或是因爲此事而受了牽連?我與他相識甚久,無論因爲何種原因我都要去探上一探。

我自冥界去了幽冥司,在門口時卻被守門的小卒給攔了下來,原本因着我和冽巖的交情從前我來此處尋他是無需通報的,但不知爲何今日卻給攔了下來,我瞧着那人也面生,想着大約是換了守門的人,便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前去通報。

片刻過後,那人回話說幽冥司主請我進去,我進了大殿,一路上卻發現都是些生面孔,我正覺得奇怪,那帶我進來的小卒便說讓我在此等候,司主稍後就到。

我的直覺告訴我,冽巖一定是出事了。

正當我想着要如何開口問他的時候,身後卻響起一道雄渾的聲音:“原來是冥界的靈渠姑娘,不知此次來我幽冥司是有何事?”

我轉身一看,來人穿着幽冥司主的官服,臉上蓄着鬍子,身材高大,這怎麼也不像是冽巖啊?

“幽、幽冥司主?”此時我腦中已有了許多想法,這莫不是冽巖故意變化來戲弄於我?又或是幽冥司何時又多了個掌事人?

那人見我面露疑惑便解釋道:“祁陽君他已卸任了幽冥司主一職,如今是小神接任。”

祁陽君?那個從遠古時代遺留下來的爲數不多的既神秘又靈力高深的神尊?冽巖居然是祁陽君?

此刻令我震驚的並不是冽巖如此氣派的身份,而是我居然和冽巖這樣身份如此氣派的人做了酒肉朋友?他一個遠古神尊居然還和我一起躲在皇帝的牀榻下聽了一夜的活春宮?

這是何等的讓人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七界只有我一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吧?回想起從前我同他一起插科打諢的日子,我實在是想立刻穿越回去暗殺我自己!

這打擊對我太大,大到我連自己是怎麼走出幽冥司的都不知道。

如今,我是定要找冽巖問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