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莘不破繼續西進的計劃卻受到了有窮四長老的強烈反對。(《奇》biqi.me《文》網)“臺侯!我們還要西進?這是要去哪裡啊!”“我不知道。誰知道前面還有什麼國度什麼民族啊?”“什麼!你不知道?難道你沒發現這一路來越走越荒涼嗎?”“不會啊,江山壯麗,風景如畫。”
“我不是說這個!”蒼長老氣呼呼地說,“我是說越往西就越沒有人煙!蜀國還好,畢竟是西南大國。但再往西,只怕那些個地方從來就沒有人去過!”
“那又怎麼樣?”有莘不破繼續裝傻。
“我們是商隊啊!”蒼長老大聲抗議道,“可是現在,我們有一個多月沒做生意了。如果再往西……我簡直不敢想象!”
有莘不破忙安慰他:“別急,別急。名禽所在,必有珍寶,令符兄不是說過嗎?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越可能發現重寶!我們現在溯江而上,在這大江的源頭,還不知道有什麼寶貝在等着我們呢。”他壓低了聲音說:“我聽說大江源頭,到處都是金沙哦。”
“就算真有寶貝又怎麼樣!”蒼長老一點不受有莘不破的誘惑,“別忘了我們是商隊,經商纔是我們的行當!”
“你看我這樣的人,像是一個會帶着你們規規矩矩來回跑、算算計計做生意的人嗎?”
蒼長老沒有說話。
“所以啊,”有莘不破說,“我保證讓這個商隊的大部分人平安無事地回家,盆滿鉢滿地回國。此外我怎麼胡鬧你都不要管我。你去問問下面的人,看看他們對我這個保證滿意不滿意。”
“他們是沒什麼話說,可是,可是……”
“如果你們實在想堅持什麼商隊本色……”有莘不破終於想起了對付蒼長老的終極法寶,“等商隊重新回到羿令符手裡再說吧,反正這一天也不會太久。”
蒼長老終於不說話了,帶着一臉不滿意的表情走了出去。
“唉,真煩。”有莘不破實在不想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費心機,有時候真希望這幾個迂腐而執拗的老頭是羿令符派來的,這樣就算是鉤心鬥角,至少有個對等的敵手。在這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只有傻瓜纔會去想這些大煞風景的事情。我那些出類拔萃的朋友……嘿嘿,江離多半在晨睡;桑谷雋多半在想着那個英俊的女孩;羋壓肯定待在他的廚房裡給自己做療理湯;至於羿令符,嘿,多半在看着銀環蛇發呆。哦,還有她……
想到和雒靈配合得越來越默契的美妙境界,有莘不破心頭大動,一陣猴躁。
馬蹄、馬尾被交到蒼長老手上以後,蒼長老把他們交給了阿三看管。後來阿三忙碌起來,又把他們交給老不死看管。老不死和馬尾倒是相處得不錯,一個老,一個肥,彼此都有一個懶惰的理由。
馬蹄卻活得忐忑不安。這些日子來他多多少少聽見阿三對羿令符的誇耀,知道有窮有一頭目視千里的龍爪禿鷹,而羿令符則能夠和這頭龍爪禿鷹通靈。
“嘿!首領能夠看到龍爪禿鷹看到的所有東西哦!”
馬蹄知道,有那終日盤旋在上空的龍爪禿鷹在,以自己的這點微末功夫,只怕逃不了多遠。所以儘管阿三和老不死並沒有把他們兄弟倆看得很緊,但馬蹄也不敢貿然地逃跑。
“但假如他們根本就不在意我呢?”這當然會讓他順利逃脫的機會大大增加,但馬蹄卻不肯這樣想,因爲這樣會刺傷他的自尊。在某個突然醒來的深夜,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夠作爲有莘不破、江離或者羿令符的對手而被殺。對等的對手!
商隊越來越忙碌了,因爲各大首領的傷勢已經痊癒,巨型的水馬也已經借到了,但舟筏卻還沒有造好。負責舟筏設計的是長老。商國在海外也有一截自己的附屬地,航行業和造船技術也遠非西方和北方各族可比。不過這次的舟筏在設計上追求簡捷:一是保證能夠托起一輛銅車和山牛、風馬,二是保證舟筏底部不會溼漉以避免車輪生鏽和牛馬生病,三是排水破浪的功能較好。
“三哥!讓我來幫忙吧。”馬蹄很是時候地說,這時候阿三正累得直喘氣。
“可是……”
“我們相處這麼久,你還不知道我這個人嗎?其實我只是被誤會了,我們兄弟倆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有窮的事情。在我們的冤屈澄清以
前,你就是趕我走我也不離開。”
“好吧。”聽到阿三這句話以後,馬蹄就開始賣力地幹起活來,那份衝勁連有窮商隊的人都覺得感動。
“看看人家那份勁兒!倒像他纔是有窮商隊的正主,我們只是來幫忙的!”
“不能輸給他!”
“對!”
馬蹄沒有發現,當自己的衝勁上來以後,身上居然也散發出能夠激發士氣的氣質來。他一直就這麼力量十足地幹着,有一天阿三對他說:“不如你加入我們有窮吧。”
“我?可以嗎?”
“當然!”阿三說,“別看我身份不高,但我在有莘臺侯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人!你這樣的人,一個頂倆,這事情至少有九分把握!”
這天晚上,馬蹄興奮得睡不着覺,整晚樂滋滋地聽着馬尾在那裡打呼嚕。
第二天起來,他居然沒有因爲失眠而顯得困頓。有窮的衆人大半還在做夢,他已經盤算着如何準備這一天的工作了。這時遠處一個人沿江走來,卻是重傷初愈的羋壓出來散步。
“少城主,早!”馬蹄忙跑上前去哈腰,但羋壓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是禮貌地點了一下頭,便不再理他,自顧自地繼續散步。
馬蹄當場愣住了,在祝融城外,自己也曾小心翼翼地伺候過他一回,可這位少城主完全不記得有他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不知怎的,馬蹄的心臟突然一緊。
“我在有窮商隊,真的能夠出人頭地嗎?”他眼前出現一個瘦削的老頭,麻木地給山牛喂草料,這老頭身後跟着另外一個又胖又髒的老頭,兩個老頭相依爲命地活着,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第三個人意識到他們兩個人的存在……
“難道我就要這樣一輩子地過下去?”他曾想過利用有窮商隊作爲跳板,跳出自己在祝融城的那個命運的怪圈。可當他有機會進入有窮商隊以後,才發現自己不過是陷入另外一個命運的怪圈罷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這兩個人怎麼辦?”舟筏已經準備妥當,伯嘉魚的送別酒也已經喝過。臨出發時,蒼長老這樣問有莘不破。
蒼長老的身邊是阿三,阿三身後是傴僂着身子的馬蹄和馬尾馬尾手上沒有麥餅,只是呆呆站在那裡吮吸着又髒又肥的手指。馬蹄卻撲通跪下了:“臺侯!那靖歆乾的事情和我們無關啊,我們是被他騙來的。一路上他逼我們做牛做馬,讓我們受盡了苦頭。可是我們兩個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蒼長老說:“看來只是兩個小本商人,多半是給靖歆那傢伙脅持了。”在蒼長老面前,阿三也說了不少好話。羿令符問道:“這兩人這些天還老實麼?”“挺老實的,”蒼長老說,“乖乖窩在那裡,也沒打算逃跑。”旁邊阿三插口說:“後來我們忙起來,這小子還主動請求來幫忙擡過木頭。其實這人在祝融城的時候曾來應徵過我們商隊的雜役。”這不是什麼正式的場合,所以阿三恰是時候地插了這句話也不算越禮。
馬蹄聽見這話暗暗感激阿三。偷眼向江離看去,只見他眼皮也沒擡一下,顯然自己根本就沒資格讓他記在心上,但他卻把江離拒絕他入有窮商隊的那幾句話刻骨銘心地記在腦中。
“是嗎?”有莘不破懶洋洋道,“安排他們上筏,做個雜役吧。”阿三忙拍拍馬蹄的背,低聲說:“快謝謝臺侯的恩賞!”“謝謝臺侯,謝謝臺侯!”馬蹄砰砰磕了兩個響頭,能進有窮商
隊,這不是他向來的夢想嗎?但爲什麼現在一點也不高興,反而滿腔積鬱呢?“你們出去罷。”蒼長老說。馬蹄站起來,卻沒隨着阿三出去,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直視有莘不破,問道:“你不殺我了,是不是?”有莘不破皺了皺眉,蒼長老喝道:“還在這裡唆幹什麼?謝過臺侯的恩典,就快乾活去!”
在這些舉手之間就能決定自己生死的大人物面前,馬蹄心中怕得要命,兩邊太陽穴跳得厲害,聽到蒼長老的斷喝,不禁退了一步,背脊卻碰到了不知進退的馬尾。靠着背後那堆肥肉,他體內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氣從下往上衝,顫聲又問了有莘不破一句:“你不計較我們的冒犯了,是不?”
有莘不破終於大度地點了點頭:“沒錯。你們下去吧,好好幹。”蒼長老喝道:“還不謝謝臺侯勉勵!”馬蹄突然想起透過祝融火巫家的狗洞偷看到的一節禮儀,肅身直立,拱手長揖:“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兄弟倆臂膀相扶,自己還能活下去。就此告辭。”扯了一下馬尾,也不敢停留,步履踉蹌地走了。看着兩人遠去的身影,不但蒼長老和阿三,連有莘不破也呆住了。
舟筏已經妥當,銅車牛馬也都上了舟筏,巨形水馬下水待發,可在最前鋒的銅車“無憂”上,衆首領都還不肯下令出發。蒼長老說:“臺侯,再不走,就誤了吉時了。”“等一下,再等一下。”“有莘哥哥,你還在等什麼呢?”羋壓騎着騶吾,興致勃勃地在搬到舟筏上的銅車頂跳來跳去,從這駕車頂跳到那駕車頂,看來已經完全恢復了活力。“桑谷雋,是吧?”說話的是江離。“桑哥哥?他會來嗎?”“五五之數。”羿令符說。“十二分把握!”有莘不破高聲叫道,“他一定會來的!”羋壓嘟起嘴還想說什麼,遠處一個聲音飄來:“真感動啊!感動得我直起雞皮疙瘩。”有莘不破一聽幾乎跳了起來,得意揚揚地道:“看!我說他一定會來的,不是嗎?他怎麼會捨得我們,對吧。”
“得了吧你,我只是來給你們送行。”桑谷雋騎着獨,從岸邊的土地上浮了出來,左邊是左招財,右邊是右進寶。
有莘不破衝他眨眨眼睛:“不是吧,你就算捨得我,難道還捨得那陣風?那陣風可是往西邊颳去的呀。”
桑谷雋突然有點靦腆,但隨即揚起了頭:“就算要找風找雨,我自己也去得。”
江離突然道:“你若不想與我們爲伍,爲什麼還要弄出一輛和我們商隊銅車大小相類的車來?”
“車?”有莘不破說,“什麼車?我怎麼沒看見。”
桑谷雋笑道:“因爲你眼睛有毛病!”他看了看江離,說:“人家都說羿兄眼睛毒,我看你也不比他差。”說話時桑谷雋等三人漸漸升高,他們腳下浮出一輛石頭車來,果然和有窮的銅車一般大小。車由幾頭面目蠢鈍的巨大地鼠託着,看樣子這車竟能夠穿山入石。
羋壓見這輛石車竟然可以潛地如入水,大感興趣,騎着騶吾跳了過來敲打玩弄。有莘不破說:“我雖然沒料到你會帶這樣一輛車來,不過還是爲你準備了一隻大筏。”
“用不着。”桑谷雋一躍跳上了“無憂”車,左招財、右進寶驅使石車“無礙”,驀地穿石而入,消失在江岸邊的羣山之中,把旁邊的羋壓嚇了一跳。
桑谷雋說:“我們在水上走,我的‘無礙’會在岸邊緊緊跟着的,我就怕這舟筏走得太慢了。”
負責輪流拉‘無憂’逆江而上的水馬,是伯嘉魚所借七十二匹水馬裡最大的兩匹。它們是蜀國的兩匹通靈獸,聽到桑谷雋這話一齊發出像人一樣的呼喊。桑谷雋是見過它們的,也不理會它們。有莘不破忙叫道:“出發!起航!”
“出發!起航!”蒼長老令旗揮動,拉着“無憂”的水馬趁着氣勢分水破浪,後面的水馬雖然略不及它們的神力,但跟在“無憂”後面,阻力較小,也儘可跟得上。左邊沿岸,火鴉託着羋壓的廚房“一品居”凌空飛行;右邊沿岸,桑谷雋的石車“無礙”時或出現在山石陰影間。
蜀國來看熱鬧的老百姓目送這傳奇的商隊溯江遠去,有的祝福,有的讚歎,有的發愣,有的留戀。
“你出來了,巴國國主怎麼辦?”羿令符道,“他不擔心你?”
“我就是要他擔心我。”桑谷雋說,“回家以後,他老人家形若枯槁,國事家事都不理會,如果沒有叔父內外主持,真不知道怎麼辦。我在他老人家面前伺候着,他也不怎麼理我。所以我出來的事情,叔父也是贊成的,他認爲我出門以後,爹爹會多記掛着我些,就不會老想着姐姐了。”
“切!”有莘不破嗤之以鼻。
桑谷雋捋起雙袖:“想打架是不是?”
“打就打!誰怕誰啊!”
兩個人就要動手,羿令符掏出有窮之海,當頭一罩,把他們倆都收進去了。他輕輕撫摸着這個陶鉢,喃喃說:“這東西靈力充足以後得常用用,不然會生鏽……”
一陣陣的怒吼和痛罵從有窮之海中傳了出來,跟着是兩人在裡面大打出手的各種氣勁相撞的聲音。
“我進去看看。”羋壓騎着騶吾衝了進去,接着有窮之海開始有陣陣濃煙冒了出來。
“吵死了。”江離不知怎地做出一個葫蘆蓋來,一下把有窮之海給蓋住了。
“他們在裡面悶死怎麼辦?”羿令符說。
“活該!”江離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闔上了眼睛繼續他的晨睡。
雒靈無聲地微笑着,坐在“無憂”的最前頭,聽江水唱着常人聽不懂的歌。
(yīng?gu)青青,還沒完全成熟的季節,正是最無憂無慮的短暫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