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峰的半山有一處瀑布。
冬日細小,夏日卻是氣勢如虹。
瀑布之下有一處不大的淺潭,常年波光粼粼,水質清透,潭底卵石密佈,時而有游魚竄動。
沿着淺潭緩緩而上,是一處蒼翠樹林,其中不乏參天枯木,鬱鬱蔥蔥。
樹林之間有一石崖突兀而生,如利劍參天,崖頭卻突然山勢一柔,有一個平緩石臺,遠看如同斜依着瀑布。
石崖之上,是一座簡單的院落,原木搭建,透着古樸的氣息。
這就是瘋道人所居之處。
從他抱回小兒,轉眼已是三年,天賜之子,資質豈是常人能比?
半歲修習,兩年半的時間,竟然已經練氣小有成就,驚動山門。
“陽生,還有一個時辰便要去那游龍峰聽師祖論道,你若再貪戀淺潭遊玩,怕是要誤了時辰。”斜坐在石臺邊緣,瘋老道穿着一件兒半敞開的道袍,拿着一個雞腿,口中喚着陽生,眼睛卻盯着天上的遊雲,並不是太過在意的樣子。
可隨着他的話音一落,石崖下的淺潭卻傳來了‘嘩啦’一聲破水之聲,一個小小的腦袋探出水潭,快速的朝着岸邊游來。
上岸之時,兩條尺許長的魚兒被他隨手扔在了岸邊,擡頭望着正在看浮雲流動的瘋老道,開口竟是:“師父,你說這魚是要煲那魚湯,還是烤着吃?”
這聲音氣度沉穩,卻還是難掩那童稚之音。
原來從這淺潭之中上岸的不過是一小兒,可遠遠看去,都已能夠看出他小小的身軀結實而有力,從身高來看,大約等於那世間5,6歲的孩童。
這就是當初被瘋老道抱回的小兒,如今已是三歲。
被山門師祖賜名聶焰,字陽生,道號長悟。
名下之意,已堪破他一生將會性烈如火,與五行之火相親。
而長悟則是對他一生之要求,如同後世《葬花詞》有一句葬花詞一般‘質本潔來還潔去’,生來一顆剔透玲瓏心,能夠最終堪破紅塵萬丈,還一顆剔透玲瓏心。
“若是不悟,生生世世同樣不可規避輪迴之苦。”
聽見陽生的呼喚,瘋老道想的有些入神,低頭卻是看見兩尾銀色的魚兒在石灘上不停的躍動,似是用力掙扎想要回那石灘。
瘋老道不禁微微一笑,一個翻身,竟然從那石崖直直的躍下,如同一隻展翅的大鵬,帶着呼嘯的風聲,只用腳尖小小的借力,不消片刻,人已經到那淺潭邊上。
“聽你的意思?今日師祖講道,是不準確去了?”瘋老道面帶笑容,嚥下了最後一口雞腿,說話間已經到了小聶焰的身邊。
打量那兩尾魚兒,卻是無名峰這條河流溪澗才特有的細銀麟魚,肉質細嫩少刺,鮮美無腥,堪稱極品美味,只是罕見了一些。
“不去,又是講那什麼天道感悟,卻沒有什麼具體的術法可講。不去,不去。”面對瘋老道的詢問,小聶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兒,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轉,卻是連番搖頭否定。
瘋老道看着小聶焰心中一聲嘆息,這裡到底不是真的上界,說是避世遠離人間的地方,不沾紅塵種種俗事,但到底還是在這人間紅塵萬丈之中,這天賜之子的不凡在這人間侵染的三年,已經越來越褪去了那股天人靈動之感,像是一個世間的孩子了。
一顆剔透玲瓏心,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真正的入世,怕的就是這種不沾塵埃之心,纔是真正的情劫難過。
就如一張白紙,不寫畫倒也罷了。
一旦寫畫上一筆,更容易體現出濃墨重彩的味兒。
如今,便是已經表現出來了。
對那降妖除魔有着深刻的執念。
再一念,想到底也是天賜之子,若是衝破了大腦的桎梏,想起種種,特別是嬰孩時一番遭遇,這世間怕要再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這老天爺,降臨此子到底何意?
瘋老道心中念頭重重,面上卻是不表現出來,而是拾起兩尾細鱗銀魚扔出了淺潭之中,那魚兒極其靈動,一入水,便是搖頭擺尾一個轉身,盪開一陣波紋以後,就已經遊得遠了,再捉住已經不能。
“師父,你扔了我的魚,這魚可不好捉,我等了好幾天呢。”聶焰不滿,小臉鼓起,紅潤的臉色兒,顯得紅彤彤的可愛,卻也難以遮掩入鬢的眉尾,挺直的鼻樑帶來的一股鋒銳之氣。
若非是那黑白分明的大眼還有一絲柔和天真之意,只怕這小小三歲的孩童,就有一股讓人難以接近的冷漠氣勢。
“我前日對你說什麼?萬事皆有度,以克己貪。這細鱗銀魚,一月吃上一次就好,這個月我們已經喝過一次魚湯,你再捉上來,我就應允你吃了嗎?”瘋老道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變得嚴肅了幾分,鄭重的對聶焰說到。
聶焰卻是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一眼師父,口中卻道:“心中分明想吃,去剋制了,也不是真的就不想了,那表面功夫又有什麼意義?”
瘋老道眉頭一皺,看來開智太早,心智早熟,靈氣十足也不見得是一件完全的好事,此子若不能在山門好好被引導,那如火之性怕是要焚燒整個大地。
“若不剋制,那便是任其發展嗎?”
這般問話,讓聶焰一時語塞。
而瘋老道卻是上前牽住了聶焰的手,說到:“這就好比在一件事情未做成之前,可以做那諸般的準備,防止事情會變得更加糟糕。一顆心未真正感悟之初,沒有直達其本,卻可以剋制自己的行爲,語言,而不是任由*控制自己,就是那諸般的準備,懂了嗎?”
聶焰皺起了自己的眉頭,似乎對師父的話有所悟。
瘋老道卻是說到:“陽生,你已經錯過了師祖多少次開壇講道了?”
聶焰卻是不好意思的抓抓腦袋,小聲說到:“算來已有八次。”
“今次又不去?”瘋老道停下腳步,斜睨着聶焰。
“不去。”聶焰底氣不足,但到底還是不想去,若不甘願去聽,坐在那裡也沒有任何的效果,這種直來直去的自我自小就已體現在他身上。
“也罷,那就不去。”難得的是,瘋老道不知爲何,卻是應允了。
換得聶焰一陣歡呼,師徒二人攜手同歸那石崖之屋。
轉眼,已是夕陽漫天。
而今日,瘋老道不讓聶焰前去,也是有其深意。
此子三歲已經練氣有所小成,而有的術法卻是越早傳於他越好,因爲越是高深的術法,所需的領悟時間就是越長,此子除妖之心已經根深蒂固不可扭轉,這事也是在行天道,所以瘋老道暗下決心傳那《鎮妖十三篇》與此子。
原本心中忐忑,這是山門壓箱底的幾部秘術之一,不知師祖是何意?
卻不想師祖在他開口之時,便已應允,實在出乎瘋老道所料。
要知驚天秘術傳與三歲小兒,聽聞就如同一個笑話一般,瘋老道根本就沒有把握師祖會答應,只是想要先提起此事,讓師祖在日後能夠應允。
於是,聶焰初滿三歲。
終開始修習《鎮妖十三篇》驚天大術。
初篇《刺魂篇》小成於聶焰六歲,震驚整個山門,已是有有心人開始揣測此子出身不凡,但卻沒有得到任何的明示。
山中修行無歲月,時光卻偏偏如流水一般不可追。
轉眼,又是七年的歲月。
在這七年當中,與聶焰相處最多的自然是那瘋道人,除此之外,整個小道界,聶焰只熟悉一位徐師伯和徐師伯的兩位弟子,其餘修者,只是泛泛之交,甚至連名諱都不曾知。
但這裡是哪裡?是稱爲小道界,這天下間最頂級神秘的山門,本質是一個避世的山門,在這裡清修的道人百數有餘,規矩寬泛鬆散,只有一條鐵則不可動搖。
一旦出了此界,若想要再回來,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除非在人間已經有了超然的聲名,天大的功德,纔可重回山門清修。
除此之外,只要不違那天道,任你翻了天去,也不會理會與你,不認識山門諸多同道又算什麼?
是夜。
聶焰闔上了手中的書本,忍不住喃喃自語:“沒想到世間流傳的xx,竟然是師叔祖的弟子,也不知道他會山門沒有,倒是想要一見。”
他手中的書原是一本雜書,是師父從山門借來,與他消磨閒暇時光。
書中記載的是一些山門的歷史,往事,出彩的人物。
聶焰一看之下才驚歎,這世間名聲顯赫的修者,甚至成爲傳說的修者,竟有半數出自小道界,少年心中如何不心馳神往?
卻就在驚歎之餘,木屋大門被推開,不用回頭,光聽那有些散亂的步伐,就知道是瘋老道回來了。
“師父。”聶焰回頭,嘴角自然帶起一絲笑容,多年的山門歲月,說是和師父相依爲命也不爲過,顯然師父是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一位。
“嗯。”瘋老道隨口應了一聲,卻是在桌上隨手扔下了一些物事。
卻是一些藥草丹丸,隨意一樣,在人間都是了不得的寶貝,在這裡卻是山門分給衆修者的資源,談不上多麼珍貴。
聶焰見狀,自然的去收拾了起來。
修者修行,如果條件允許,自然不能斷了草藥丹丸,以強己身,只是收着收着,就覺奇怪無比,怎麼這一次師父領回來的東西如此之多?早已經超過了往日的定例。
“師父,這是?你立下大功了嗎?”聶焰心中好奇。
瘋老道卻是深深的看着聶焰,說了一句:““今日,你一位師叔祖開了大陣,一件事情已經定下來了。所以,我就領回了這些,往後每一月我們師徒的定例都是如此。具體的說來,我的定例是不變的,多出來的卻是你的定例。”
“這是爲何?”聶焰心中隱約生出一股不安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