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悠悠從蜿蜒曲折的河流駛過。
聶焰站在輕舟之尾,在這個時候,不要說小道界,就連掩藏小道界的漫漫羣山也已經漸漸望不見。
一鉤殘月,漫天繁星,水聲潺潺。
人間紅塵只在記憶之中見過,而在記憶之中想起,又如同泛黃的書畫,久遠的有一些不真實。
夜色下。
山寧靜,水清幽。
只是在這寧靜清幽之中又潛藏着什麼?誰也無法知道。
“小道哥兒,先睡吧。接下來這一段水路不是出道界的人該看的。雖然規矩不是甚嚴,但老漢我也一直遵守着這些‘神仙’的話,小道哥兒,不要讓老漢爲難啊。”就在聶焰思緒悠遠的時候,老船翁開口懇求了聶焰一句。
聶焰收回瞭望向小道界的目光,默默的點頭,走入了扁舟小小的船艙之內。
又想起師父的話,於是對老船翁說到:“老爺子,我可否在中途下船?”
“小哥兒,只要不是在這段水路下船,都是可以的。但你可要想清楚,我這船吶,一來一去只有兩個點。這去程,就是在吳家灣停。那個地方都已經很偏僻,去最近的縣城,最好的馬車都要兩天的光景。如若這中途...”老船翁心眼兒挺好,忍不住提醒了聶焰一句。
“無妨,我自有安排。”聶焰對老船翁道謝一聲,淡淡的拒絕了老船翁的好意。
“也罷,你是那神仙的弟子,又怎麼會怕那荒山野嶺。那小哥兒只管說個地方,老翁停船就是。”老船翁多年來爲小道界之中的人擺渡,若說眼光自然是有的,也明白‘神仙’的事情,凡人就不用多問了。
聶焰感謝老船翁的利落,當下說了一個地方,再次道了謝,便在那狹窄的船艙之中睡下了。
卻不知是不是因爲生活從這天起,就開始改變的原因,到底有一些不心安。
在微微搖晃的船艙之中,竟然是一夜無眠。
直到快接近清晨的時分,老船翁才把聶焰叫醒,說是聶焰指定的地方到了。
這個地方是一個水流回水之處,頗爲兇險,在回水灣之上,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孤山,因爲是在荒僻之地,所以這座山就叫做無名之山。
一下得船來,聶焰就感覺到這回水之處的陰冷。
細細感受,卻是一些落水的冤魂,聚集在這回水之處也是再正常不過,個個哀哀泣泣,因爲枉死,投胎不能,如此荒僻之地,又如何找那替身?通過瞞騙的方式‘走脫’,只能在這一片地方徘徊着,漸漸也累積了一些怨氣。
見有生人在這個時分來此,都很興奮,全都撲了過來。
但聶焰是何等人物?小道界之中都算高人的唯一弟子,長年修習,而且資源不斷,血氣充盈的就算十個壯年男子也比不上,這些冤魂如何近身?
至於那老船翁更是奇了,那些冤魂鬼物近身,身上就會有微微的毫光發出,刺得那些冤魂厲鬼‘哇哇’直叫,尋常人等倒是聽不見,只能聽見這陰風呼號的更加厲害。
這一幕,讓聶焰微微有些吃驚,莫非這船翁也是修者?
可仔細感應之下,才發現這船翁身上可能帶着什麼法器,但也不好多問。
“小哥兒,老夫就只能送你到此地了。我要趕緊離去,在這兒呆着我不舒服啊。”老船翁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感應的。
聶焰不動聲色,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對普通人說穿,一抱拳謝過船翁就要離去。
忽然心中想起一事,又叫住了老船翁。
老船翁就要撐船離去,聽見聶焰呼喚,又穩住了那一頁輕舟,靜待聶焰發話。
“敢問老爺子,若是我有一日要回到來時之地,該如何找你?”這就是聶焰心中的疑問,在告別之時,師父交代了許多話,偏偏就沒有交代這些瑣碎,莫非是忘記了嗎?
老船翁面上也稍微流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神色,但還是說到:“這個簡單,只要你去吳家灣那個平常的碼頭,在旁邊的草屋隨意一個地方,只要不是太隱秘的地方,刻畫上一個小道界的標記,我們看見了自然就會出現。”
聶焰‘嗯’了一聲,小道界的標記他自然是知道的,又稍微躊躇了一下,又開口說到:“萬一小子耽誤的時間長了一些,那?”
老船翁笑了幾聲,說到:“小哥兒多慮了,莫說我等凡人,就算不成天仙,神仙也是壽元有數的。我家世世代代爲‘神仙’撐船,也得了很多好處。這營生我不做了,自然有我的子孫去做。這是‘神仙’道長們早已安排好的,小哥兒儘管放心便是。”
聶焰點頭,老船翁欲言又止,但到底還是一抱拳算是別過了老船翁。
他怎麼可能知道,老船翁奇怪師父爲何不與他講這回歸的辦法?按照以往,不管是否能夠迴歸,總是會告知這件事情的。
除非——肯定了聶焰已經不會再回小道界。
這一別,原本就是永訣。
聶焰不知這些,只是站在這陰風陣陣的回水灣,看着老船翁的輕舟漸漸消失不見,心頭涌出了一絲寂寞。
如今的他哪裡知道,他的人生很多時間都是那麼寂寞的?
待到輕舟的身影完全不見,聶焰這才移步朝着山上走去,那些回水灣的冤鬼多少有些不甘心的想要跟上,有畏懼聶焰的氣場和旺盛無比的氣血。
看着這些冤魂渾渾噩噩,又有些悽楚猶豫的臉,聶焰心中一軟,原本準備掐訣肅清了這片兒地方,也是鬆了手。
“你等想要輪迴投胎,莫非以爲除了替身一途就別無他法了嗎?辦法多的很,若無人相助,那就自助。這片水域多少有船隻來往,也有水下生靈。爲他人保駕護航也好,挽救無辜水下生靈性命也罷。多積陰德,自有可以離去那一天,說不定還有想象不到的好處。若是找那替身,投了胎去做那畜生就好嗎?別失了爲人的機會,任何時候老天都有留一線,哪怕爲鬼,也可行善。”
那些冤魂聽了這些話,忽然開始悲號,紛紛衝着聶焰俯身便拜。
聶焰也不理會,只是轉身朝着山上走去,可憐這些冤魂沒人點化,人鬼殊途,普通人若是沒有特殊的辦法,或者與這些冤魂有關聯,它們是無法與之溝通,也聽不清楚他們說話的。
自己身爲一個修者,就當積了這一德吧,想來也比殺戮來得好,前提是要這些冤魂有心聽他。
如火的聶焰,初入江湖,抱着的還是一顆柔軟的心。
待到他日,火聶恐怕再也學不會留情,怕的只是今日留情,他日就會成爲他人之災。
在這個時候的聶焰,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將來之路,只是潛心的爬山,並且奇怪,這幾乎人跡絕跡的無名之山,怎麼會有一條隱約的小徑上山?
但轉念一想,既然師父也知道這個地方,那麼有人來此拜祭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在小道界這種山脈羣之中呆得久了,爬山這種事情對於聶焰來說就如同吃飯喝水一般平常,他的腳程是極快。
不出大半個時辰,便已爬到了這無名之山的山頂。
此處平坦,就如一個壩子,並不大,稀稀疏疏的長着一些樹木,時逢春季,嫩草青綠,野花盛放,這片草坪是極不錯的,因爲樹木稀疏,也不遮擋視線。
放眼望去,河水在山腳下流過,蜿蜒向羣山,小道界的方向,倒是美不勝收。
聶焰肯定不是來看什麼風景的,來此自然是有目的的。
他只是稍微站立了一下,辨認了一下方向,就朝着山頂的邊緣走去,這一邊也是朝向小道界。
仔細看去,才能發現邊緣有一處鼓起的山包,已經被如茵綠草覆蓋,若是不走近了看,根本就不會注意這裡,更不會知道這裡是一處墳塋。
聶焰站在墳塋前,沉默不語,
風吹過少年的黑髮,飛揚飄蕩,就如同這個盛世的年華,初入江湖的聶焰身上那一種飛揚的氣場。
小道界是看不見了,只能遵循着這個方向,癡癡的矗立無盡的歲月,給予無限思念的目光。
在沉默良久之後,聶焰終究是跪下了,朝着墳塋拜了幾拜。
“前輩,你的心我是知道的。他日,我若能回小道界,定當親手將前輩遺物帶回,一了前輩心願。”聶焰對着這無名的墳塋一字一句的認真說到。
他自然知道這無名之人的心。
這裡就是最靠近秘密水域的地方,再近就是他船翁所說,連出小道界都不能看的水域,連他都只能躲進船艙睡覺。
不能回去,只能選擇最靠近,這邊是一種執着的思念吧?
聶焰也想起了自己在山中的日子。
修行,成長,青燈之下與師父的相伴,伴着藥香的飯菜,無盡薄霧籠罩如仙境的歸處。
趕緊收起了自己這些思念,還未真正離開,怎麼能就開始想念?男兒在世間定當要有一番作爲纔是。
於是,聶焰又對着無名墳塋說到:“若是聶焰不能回那小道界,也定當繼承前輩未完成之事,斬妖除魔,不讓一身所學被辜負。所以,也請前輩成全,賜劍與聶焰。”
說話間,聶焰站起來,開始在這墳塋周圍細細的觀察,小心的走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