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陰司紙,也就是冥錢的一種,在一些鄉下地方,還被稱之爲羨瘞錢。最初的瘞錢,只是粗略的在圓形紙片中切出四方孔洞,代替陽間行使的銅錢。其後則慢慢演變爲了長方形,且一定是使用粗糙的沉黃色草紙。陶烏曾經親眼見過鄉下人動手做瘞錢,工序非常簡單。
制錢之人會將一疊裁切好的草紙摞齊,置於一塊木板的卡槽中,用一塊同樣大小的鐵牌壓住。那鐵牌上有三個排成直線的等距方孔,每個孔約有指甲蓋大小,他們將一枚五寸來長的方形的鋼釘,從孔洞中將草紙貫穿,就算是打好了一疊瘞錢。舊時的冥錢,不似如今的那些,不但印刷精美,其上還有確切的額度,就是看着會覺得通貨膨脹得特別厲害。
陶烏這次拿回來的這張,可說的製作得相對精良的一類。並且由泉臺上寶四字可推測出,這張瘞錢,既不是用於出殯時沿途拋灑,也不是用於焚化後讓亡者在陰間使用。這個,是要置入亡者的棺槨之中,讓他們隨身攜帶,是黃泉路上的賣路錢。
只是,這樣的冥錢,怎麼會被一個要死不活的女人,妥帖的藏在家中的一張新條案的暗格之中呢?那暗格扁窄得連骨灰都塞不下。陶烏在心裡默默一算,那暗格中的那疊瘞錢,應該有十一二張的樣子。
杜仲趁着陶烏思索的間隙,走到沙發邊抱起縮成一團、驚魂未定的文皌,撓了撓她的下巴,又順着她的頭背,輕輕的撫摸着。看陶烏好半天都沒出聲,忍不住又開口問道:“你是說,這張陰司紙,是從活人家裡拿出來的?”
“對!”陶烏重重的點了點頭,他指着沙發示意杜仲坐下,關於那個叫張娟的女人,還有些細節並未來得及午夜他。這個話題顯然會進行得比較久,所以還是選個不是那麼累的姿勢,“其實,我現在並不能確定那個女人是死是活,她有呼吸、心跳、體溫,但同時身上還有大片的屍斑。”
“活死人麼……”杜仲揣度了一下,但隨即就搖了搖頭,否決掉自己的這個猜測,“不對,活死人不會有屍斑,他們只是生命的形態暫時停頓了而已。通常只有長期入定、或者是修煉到可以飛昇之際的人,會出現的一種看似僵死的狀態。”
“反正不是上次襲擊柳煙那種怪物,因爲她還能跟人聊天逛街吃東西。”陶烏回想了一下中午看到張娟的情形,她除了身上沾着霧陵香的味道,以及透出一股死氣外,並沒有別的異樣,“不過,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變成怪物也未可知……”
“聽着不像是什麼好事。”杜仲沒有親眼見到張娟,也沒有跟着陶烏去到她家裡,他更不是想象力廣闊的人,這種情況他通常會用一種舉措,來追尋事實的真相。他將文皌放到腿邊,跟着伸手從那個不離身的包裡摸出幾枚古錢,置於掌心略一沉吟。
“叮噹。”幾聲清響,古錢落到茶几上,卜出了一個兌上坤下的澤地萃卦。
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大吉大利的卦象呢?杜仲心中大爲疑惑,擡頭望了眼陶烏,似乎想求證什麼。陶烏面無表情的回視了他一眼,占卜這種事,他從來不幹,更無法從這些古錢裡看
出什麼道道來。但是看到杜仲那明顯迷惑的神色,也知道一定是這個卦象有問題。
“你卜出了什麼?大凶之兆嗎?”陶烏急於知曉答案,不管好壞,他都要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問題。
杜仲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將那些古錢收起來,雙手合住晃動了一下,再次擲於茶几之上。然而這次卜出來的卦象,還是一模一樣的澤地萃……
“這一卦名爲澤地萃。”杜仲覺得喉嚨有些乾澀,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萃,聚也。順以說,剛中而應,故聚也。王假有廟,致孝享也。利見大人亨,聚以正也。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順天命也。觀其所聚,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你可以好好說話嗎?”陶烏根本就聽不明白杜仲說的這些,這種行爲本身,就一直被他歸於江湖騙子的行事類型。因此,他趁着杜仲還沒有講太多,趕緊打斷,“你就直接說這個卦,究竟是好是壞。”
“這是個大吉大利的卦象,萃,是聚集的意思,下卦的坤代表順從,上卦的兌代表愉悅,大意就是愉悅的服從。”杜仲一邊說,一邊拿起茶几上的紙和筆,用簡單的線條畫出了卦象,解釋着給陶烏聽,“所以,我覺得很疑惑,你們的經歷,包括帶回來的瘞錢,都不應該卜出這樣的一個結果來。”
“能不能說得再仔細一些?”陶烏隱隱覺得他的話裡,有什麼東西是很重要的,但偏偏現在腦子裡一團漿糊,捋不出頭緒來。
杜仲想了想,大概是在考慮如何組織語句,可以簡潔明瞭的說給他聽,“愉悅而且順從,象徵安樂,所以才能聚集。通常這個卦象是標誌着,出現一個大人物,很得民心。可以入宗廟祭祀,而宗廟又是祖先靈魂、和孔隙精神,聚集、集中之所,象徵一心一德……”
“停!”陶烏一拍茶几,打斷了杜仲的話,他終於抓住了先前那一點點轉瞬即逝的頭緒了!不禁有些小小的激動起來,他站起身來,原地踱了幾步,“我忽然有了個猜想,這個卦,你還真就卜對了!”
他搓了搓手,拿起從張娟名片夾裡順出來的那張,“靜。”會所的的卡片,衝着杜仲晃了晃,“所謂的大人物,應該就是這個我們還沒有接觸到的,站在這個會所背後的那個人!另外,你卜出來的這個卦,重點不應該在於什麼聚集,而應該是那個‘愉悅的順從’。你想想蘇河對於這事,前前後後的推斷……”
“鍊金術……永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順着陶烏的話,杜仲的思路一下子打開了,他也忍不住激動起來,“這個卦,初初一看,是大吉大利。但是這個大吉,必須是以行事純正爲先決條件,追求永生這事情本身,就是逆天而爲。以永生爲餌,他們一定在圖謀什麼非常之糟糕的事!”
“對了,你這一說,我想起來,還有兩樣東西要給你看。”陶烏彷彿是看到了一團混沌的迷霧之中,總算出現了點光亮,他打開手機,讓杜仲先看自己拍出來的那十幾張照片,“這個圖案,是那個女人坐在上面冥想時用的,你看看是不是跟你之前拍到的一樣?另外那些,是我從她的記事本上
拍到的,來來去去一直把靈魂和永生夾雜在一起。”
杜仲接過他的手機,無比認真的看起那幾張圖來,尤其是對着那好幾個既像符篆、又似陣法的圖。他看得非常的慢,幾乎是放大開來,一寸一寸的仔細辨認。一面看,還一面隨手在白紙上跟着畫出了一些圖紋。
大約過了三四十分鐘,他才放下紙筆擡起頭來,然而,他的臉色卻已變得相當之難看了。陶烏一直屏息等待着,驀然看到他凝重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是一個激靈,直覺將會從他嘴裡聽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壞消息。
“你臉色太差了。”陶烏指着他的臉說道,一個術士,對着他露出這樣的神色,簡直就讓他準備打架了。他又將手指向屋角的位置,那裡放置着一個飲水機,“要不然你先去喝點水緩緩……”
“不,不用了……”杜仲有些艱難的搖了搖頭,深深的吸了口氣,似乎想要壓下不安的情緒,“事情也許比我們、尤其是蘇河,想象中還要嚴重得多。”
他沒等陶烏接話,語速明顯快了很多,“古往今來,總有些人以長生不死爲餌,糾結些無知信衆圖謀不軌。以前,我們將其稱之爲邪魔外道,現在,有個更直觀的名字——邪教。我覺得那個什麼會所,就是這樣的……”
杜仲一口氣把他的想法,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個乾乾淨淨,他認爲那個會所,應該是想要讓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復活過來。
“復活什麼東西?你的意思是他們製造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並非爲了長生不死,而是爲了讓某種別的東西復活過來?那會是什麼東西呢?”杜仲的話讓陶烏如墜霧淵、不明就裡。
“沒錯。我剛剛忽略了時間,直到我看到這個似是而非的符紋。”杜仲指着自己剛剛畫下來的一堆符紋中的一個,還着重性的用指尖敲了敲,“這個時節,正是南方朱雀七宿值時,細算來,今年又正好是四元起鬼之年。鬼宿臨空,四星冊方形似木櫃,中央聚集着狀如粉絮一般的白霧,前人謂之其乃積屍氣……”
“還是不明白。”不管是占卜、還是占星,都是陶烏一竅不通的東西,所以依然聽不太明白,“你不要盡扯些虛詞,挑重點說。”
“重點就是,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天屍當空,主死喪祠。”杜仲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在這個盛夏之夜,他竟莫名感到了一陣不可抑制的寒意,“鬼宿,向來都是主驚嚇的兇星。”
天屍當空,並不是說某種靈異的現象,這僅僅不過是古老占星中的一個名詞而已。古人占星之時都是面朝南方,將周天劃分爲四個區域,也就是所謂的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北方玄武、以及南方朱雀,此爲四象。而每當夏季,主火的朱雀七宿會隨着時間推移劃過天空,在六月底到七月初的這十多天,當值中天的星宿,就是鬼宿。
鬼宿四星作方形排列,狀如一隻四方的盒子,但這四顆星的亮度卻並不高,反而被網織其中的星團,倒是永遠都呈現出突兀的、白茫茫如粉絮一般的形態,望之仿似積聚不散的屍氣。因此古代的術士,將這種天象,稱之爲天屍當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