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空俯衝而下的那隻金雕,一雙翅膀展開來,彷彿有些遮雲避日的氣勢。就見那團金色的影子瞬間變大,激起的勁風如同是要將地面的砂粒石塊、以及一切生物都碾爲齏粉一般。
白鈺一動也不動,任由厲風捲起他的衣襬、扯動他的長髮。陶烏也沒有動,但與白鈺的平靜有所不同,他的眼底已騰起了兇狠的火苗,望向金雕的目光,尤如正看着一隻自投羅網的獵物。
一聲尖利的嘶鳴,那金雕的銳利爪牙眼見就已經貼到了陶烏的面上,卻不想一個振翅,身形又已直上雲霄。顯然,陶烏身上的煞氣把它給嚇到了,令它在最後一刻放棄了攻擊。那是一種生物的本能,趨利避害的本能。
“不知死活的扁毛畜生!”陶烏瞪着還是頭頂高空盤旋着的東西,接着轉頭恨恨的橫了白鈺一眼,他一面胡亂的拍打了幾下自己的頭髮衣服,一面略有不解的向白鈺問道:“這東西怎麼不撓你?”
“我又沒吃他的同類,跟他沒那麼大的仇……”白鈺笑起來,笑容先是從眸子裡滲出來,然後渲染上了那張精緻的臉。可是,他的笑容明明嫵媚到了極點,可是落在陶烏眼裡,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嘲笑。
陶烏非常不屑的冷哼了一聲,知道他是在說前不久,自己把甘淵裡的那隻踆烏給吃了,“這種地方怎麼會有踆烏?這種妖不妖、怪不怪的東西,怎麼敢這麼明目張膽?”
“這種地方?”白鈺收起臉上的笑容,極目遠眺,擡起手指着遠遠的山脈形影說道:“進入那條峽谷,就不是普通地方了。人也好,妖也罷,地方大了,總歸是要養幾隻看家護園的東西吧。”
他指着的地方,正是被當地人稱之爲那棱格勒的河谷。雖然在這裡,有爲數不少的河谷,籍着山水之勢,生長着豐茂的牧草。但唯獨是這個地方,卻是牧人與牛羊輕易不願意踏足的所在。
牧人中有一個流傳了千百年的傳說,這是一條等同於死亡的河谷,只要是生靈,一旦進入便絕無返還的可能。曾經有過一些地質勘察的隊伍也到過這裡,但只要一進入河谷,所有的勘探儀器就會立即失靈,讓人迷失方向。因此,勘察隊伍也不得不將這個地方劃爲禁區、繞道而行。久而久之,這個死亡之谷的名字,就更加出名了。
陶烏順着白鈺的指向,眯起眼睛看了好半晌,他到此時也不知道這次跟着來這裡的決定,居然是對還是錯。想想甘淵裡的經歷,他的後背就有些發冷,儘管對於人類和普通妖物而言,他是很強大的妖獸,可是他心裡清楚得很,自己不過就是在這個世界比較威風一些罷了。在這個世界之外,比他強大的東西,多不勝數。
他甩了甩頭,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方,似乎不能走回頭路了。而且他心裡也着實很好奇,白鈺到底想要做什麼,去一次甘淵還不夠。正想着,原本明晃晃的陽光黯淡起來,天空不知何時堆起了團團烏雲。而仔細一看,越是接近那條河谷,上方的黑雲便越是厚實。
陶烏心裡已經有些瞭然,不過他還是向白鈺追問了一句:
“那裡……也是邊界嗎?”
白鈺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作爲回道,然後不緊不慢的邁步向着那邊的山谷走了過去。所謂邊界,就是這個世界最薄弱的地方,就像是他們上次去甘淵,選擇了琅琊臺一樣。這個世界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斷絕了與其他世界的聯繫,但這樣以外力強行設置的分界線,總會給有能力的人、或者是妖怪,留下些空子。
陶烏心裡總有些不踏實,一來是不知道進入了河谷,或者說去到另外一個世界後,將要面對什麼樣的情形。二來,他對於這種未知的旅程,下意識的就有些排斥。更何況,白鈺向他透露的意思,是不想他去摻和杜仲、蘇河那邊的事。
“肉包子……”陶烏跟着白鈺走了好一陣子,連河谷越來越近了,而空中的黑雲也愈發的厚重了。他忍不住喚了一聲,並且停下了步子,見白鈺回首看向自己,他又頓了一會兒,忽然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你有朋友嗎?”
“朋友?”白鈺愣了愣,面容上閃過了一絲陰霾,但隨即又明朗起來,“你個蠢東西,難不成你有朋友嗎?”
陶烏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柳煙就是我的朋友……雖然這丫頭淡得真就跟輕煙一樣,雖然那個時候我只不過是想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呆着。不過後來有些不一樣了,我覺得她就是我的朋友。”
白鈺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他索性轉過身來,上前一步貼近了陶烏,凝視着他那雙清澈的單鳳眼,“我以爲……秦香纔是你的朋友。”
“如果她活着,也許也算。”陶烏難得的思維清晰,並不因爲白鈺靠近而露出以往種吃貨的癡迷,緊接着,他問出了心底深處最大的疑問,“你爲什麼會選我?”
白鈺沒有立即作答,他仰頭望了望已經要壓到頭頂的陰雲,“快下雨了,看起來應該不會小,先找個地方避雨吧。”
說完,他轉身加快了步子,朝着已經離得不遠的山隘口走了去。陶烏不得不跟着他的步子,反正他心裡的問題已經問出了口,這次無論如何,也得讓白鈺把話說清楚。
一個炸雷響過,震得大地都有些輕微的顫抖,緊隨其後的就是傾盆暴雨,豆大的雨滴之中,還夾雜了些乒乓球大小的冰雹,重重的砸在地上。好在,陶烏找到一處不大的山洞,趕在變天前躲了進來。
洞很小,好在是在戈壁當中,不但沒有青苔,連蛛網都不見。陶烏把揹包往地上一扔,然後就地坐下,歪着身子倚在石壁上。而白鈺站在他兩步外的位置,此時面對着外面的漫天冷雨站得筆直。
“你看,時間真是個有趣有可怕的東西……”他悠悠的開了口,甚至伸出手,好似想要去碰觸幾寸開外的雨幕,“我們是妖怪,幾時變得像人類一樣,需要躲避雨水冰雹,幾時又開始需要有朋友了呢?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呆得久了,我們不知不覺就變得跟人類一樣了,要顧及外表的儀容,就連情感好象都跟着豐沛起來了。”
陶烏皺起了眉頭,找個地方避雨,分明就是他自己說的,怎麼
現在語氣裡充滿了嘲笑的意味。他盯着白鈺的背影,頎長而挺拔,陌生又飄渺,而正如他所說,時間真的是個有趣的東西,從最初,只當這傢伙是吃不到口的美味,到現在,居然會對他生出些莫名的情緒來。
如果僅僅只是食物,陶烏根本就不會去思考這個食物的產地是哪裡;如果僅僅只是食物,那麼他心裡並不會琢磨吃法之外的事情;如果僅僅是食物,那麼在白鈺受傷時,他早就一口將其吞食了。
可是現在的情形不一樣了,他有了好奇心,想知道白鈺的秘密,他來自於哪裡,到底是什麼妖怪,和柳煙究竟是什麼關係……又或者說,因爲這些年,自己的力量被禁錮了,所以只能想方設法的令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普通人類,所以便沾染上了人類纔會有的情感。
陶烏甩了甩頭,像是要摒棄掉這些莫名奇妙的思緒,肯定是最近跟柳煙、文皌、甚至杜仲蘇河他們往來頻密,所以纔會冒出這麼些古怪的念頭來。他想了想白鈺的話,開口道:“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最好的辦法就是努力的做個普通人吧。”
白鈺退後了兩步,走到陶烏旁邊,竟然也靠着洞壁坐了下來。他的臉上沾了些雨水,幾縷黑髮粘在他的臉側,長長的睫毛上還有些細碎的水霧凝結,看來這一下雨,溫度也驟然下降了不少。
“普通人?什麼叫普通,什麼叫不普通?”白鈺垂下眼,如畫的五官上難得的罩上了一層,彷彿是落寞的表情。
“普通人啊……就是做個吃貨唄。”陶烏覺得這個答案是他混跡於這個世界,最直接而實際的總結,“不用去追求什麼名利,有點小錢,不愁吃喝就好,庸庸碌碌過一輩子,就是普通人。這樣就沒有誰會注意你,也沒有誰會爲難你。”
白鈺扭過臉來看了他好一陣子,他忽然覺得,哪怕是認識這個吃貨很久很久了,卻從來沒有去仔細的考慮過,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妖怪。然後他就笑了,笑聲聽着很是歡樂的樣子。笑完了,他拍了拍陶烏的肩,“你可以去學着做個普通人,但我學不來,因爲我既不想永遠呆在這裡,也沒辦法做個單純的吃貨。”
陶烏聳了聳肩,對他的話不以爲意,“你想去哪裡?以你的能力,去哪裡都沒有問題吧,可是爲什麼要在這兒呆這麼久,你所說的那個小妹妹,到底出了什麼事?如果柳煙不能算是你妹妹,那她到底又是什麼?”
這一連串的問題,讓白鈺有些煩躁,他皺起了眉頭,很多事,他並不想告訴給別人知道,不管是人類還是同類。可是,看陶烏現在的這個架式,是一定要讓他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才罷休的。他沉吟片刻後,開口問道:“你怎麼就覺得柳煙是你的朋友了?可我看她分明只拿你當是看家護院的大黃啊……”
“哼……”陶烏側仰起頭,對他這話相當不滿,“我遇到她的時候,她沒有嫌棄我是個廢柴妖怪,知道了春香的故事後,還想辦法幫我打聽藍田玉、打聽你的事。後來遇到蘇河時,她甚至差點自己去赴約,如果不是朋友,她幹嘛要這麼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