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烏卻像是觸電般的一閃,他實在不怎麼想接近面前的這個柳煙。她看上去根本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人,而且,他本能的覺察到了危險的氣息。她清澈明亮的眼睛、脣角微微上揚的嘴、瑩白如玉的皮膚、絲緞似的略顯凌亂的頭髮,還有渾身上下自然滲透出的壓迫感。
“你,你你……”陶烏嚥了口水,希望壓下心中的驚愕,在不經意間,他微微的弓起了背,兩隻前爪扣住了地面,胳膊上濃密的皮毛炸了開來,“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柳煙好象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但她纔剛剛露出一絲笑意,又愣了愣,面上迅速的罩上了一層疑惑的神色。片刻過後,她眸子裡的光彩暗淡下來,喃喃自問道:“是啊……我是誰……”
她的神情飛快的變化着,那些表情都是陶烏所陌生的,是他從來未曾在柳煙臉上看到過的。他分辨不清那些表情的意義,除了呆呆的看着,做不出別的應對來。
柳煙忽然擡起雙手,重重的摁住了自己腦袋兩側的太陽穴,所有的表情歸結爲痛苦,彷彿是正經受着劇烈的頭痛。她雙膝一軟,蹲了下來,牙齒緊咬,甚至磨出,“咯吱。”聲來。最後,她失去了意識,撲倒在了地上。
陶烏遲疑着,想着是不是應該湊近了去看看,但這個陌生的柳煙,讓他覺得太危險了,搞不好自己的小命都得搭給她。不過,也不能放着不管,真是有些爲難。
他左右轉頭看了看,圍欄上的火焰已經熄滅了,留下一地的灰燼。公路上依然空蕩蕩的,沒有車也沒有人,這地方就好象是被世界遺忘的角落一般。
陶烏儘量伸長一隻爪子,將將能碰到柳煙,但他非常謹慎,只用了一個指頭,以指甲輕輕的戳了戳柳煙的胳膊。躺在地上的她,沒什麼反應,就像是睡熟了似的。陶烏用了點力氣,又戳了一下,一面戳,還一面輕喚了兩聲,“大……小姐?大小姐?”
終於確定柳煙應該是暈過去了,或者是睡着了。陶烏長長的舒了口氣,他本來就無所謂陸光遠的死活,反正不是熟人,只不過是看在柳煙的面子上,跟來的這裡。但柳煙就不一樣了,於情於理他都得把人給帶回去,萬一她出了什麼意外,白鈺肯定是饒不了自己的。
他靠近柳煙,伸着鼻子聞了兩下,確定她已經變回了自己認識的那個大小姐。才一爪子將她攔腰拎起來,還不放心的晃了幾晃,確定她真的只是暈過去了。先把她塞回到車裡去,然後自己再換了身衣服。
還好他有先見之明,在車後存了好幾件衣衫。要不然這大半夜,赤身裸體的載了個暈睡不醒的姑娘滿城晃悠,萬一被哪個路口的攝像頭拍到,那不但真是把臉丟到了家,甚至還會有不可預知的後續爛事等着他。
既然來這裡的目的,是爲了找陸光遠,他也不能白跑這一趟。可是,他也不放心把柳煙扔在車裡不管,想想還是應該先把她弄醒了再說。
探了探她的鼻息,很正常,跟睡着了沒啥兩樣。抓住她的肩搖晃了幾下,卻沒能把她搖醒,無奈之下,他搭着柳煙的兩頰,一番捏扁揉圓,又是掐人
中、又是摁印堂。如果柳煙再不醒過來,他覺得只能再掄上一巴掌了。
就在他都把手揚起來的時候,柳煙低哼了一聲,悠悠的睜開了眼。她的目光明顯有些渙散,過了好半晌,喉間才溢出嘶啞的聲音,“哥哥……”
陶烏怔了怔,下意識的揉了揉自己的臉,扮了副無知的樣子,問她道:“你說什麼?你還好吧?”
柳煙覺得渾身的肌肉骨頭都在痛,就像是重感冒後的症狀,她也認出了橫在面前的這個傢伙是陶烏,便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從座位上撐起來。隔着車玻璃,她四下張望着,“我……你……你不是被那些藤給絆住了嗎?我現在是死了?”
她的意識還混亂着,說出的話也沒有清晰的邏輯,不過陶烏大概還是聽明白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招回她遊移的目光,“那些月光花都燒沒了,你也沒死。”
“哦……”柳煙應了一聲,忽然想起來了自己到這裡來的目的,於是追問道:“那你找着陸光遠了嗎?”
陶烏搖頭,指着沿路而建的圍欄,“這不是才把你拖回到車裡嗎,還沒顧得上去找那個倒黴蛋。要不,你自己呆着,我再去找找看?”
“那好吧……”柳煙覺得渾身有種脫力的難受,換了個姿勢仰倒在座位上,衝着陶烏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去尋人了。
陶烏把兩手揣在衣兜裡,沿着圍欄一路找了下去,貼近圍欄的地面,都是月光花焚燼後的黑灰,像是路標。他在心裡想着,柳煙是真不記得先前發生的事嗎?那種突然妖化的反應,爲什麼在此前遇到危險的時候,並沒有被觸發呢?這女人的情形,好象越來越古怪了。
走了沒多會兒,他終於看到某截圍欄後面,躺着一個蜷縮的人形。他輕鬆的躍過阻隔,跳到那人旁邊,伸腳把他踹得仰面臥着,看清正是陸光遠。正想要拎了他跳回到外面的人行道上,餘光卻瞟見,離他們大約兩三丈遠的地方,橫七豎八的還蜷着些灰白色的東西。
陶烏以爲那都是這一夜,被月光花困住的行人,走近一看,才發現,那已經是十幾具血肉全無的骨骸了。離骨骸不遠的地方,是虯曲黝黑的根蔓,幾乎有一個成年人的身體那麼粗。看起來,那些妖異的月光花,應該就是從這裡生長開去的。
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乾脆回到車邊,把詳細的情形的跟柳煙說了一遍,而後問她打算怎麼辦。柳煙也沒想到,不單只是找到陸光遠,還隨帶發現了這麼多的骸骨。現在沒有了妖花的掩蓋,應該很快就會有人發現這些東西,那麼接下來,肯定就有相關部門的人員來調查這個事。
她不想去應付警方的問詢,上次看到杜仲他師兄摔死,就已經被煩得夠嗆了。另外,更不想被熱衷八卦的居民圍觀,成爲別人的談資。於是,她問陶烏,陸光遠是否還活着。
陶烏肯定的回答說,陸光遠應該只是暫時不醒人事罷了,生命倒沒太大危險。如果把他扔在這裡,過上幾個小時,應該也會自己醒過來的。
柳煙想了想,讓陶烏把陸光遠掉落的包給胡亂收拾一下,扔去了他旁邊。自
己則與陶烏,又駛着車離開了。
對於她的這個決定,陶烏很是莫名,他能理解柳煙不想把事鬧大的做法,但扔了這人在十幾具骨骸旁邊,怎麼看都挺無情的。開了半天車,他終於忍不住,便開口道:“你就這樣把他扔在野地裡,就不怕他醒了被嚇着?”
“不就是些骨頭嗎,也沒多嚇人吧……”柳煙蹙着兩彎秀眉,覺得那並不是什麼大事,“他平時工作,也會經常看到這種東西啊,時不時還要下到古墓裡去,不用擔心的。”
柳煙的想法很簡單,到這裡來,是因爲接到了陸光遠的求救電話。而現在找到了人,並且也確定他死不了,那就不需要自己再操心了。反正,等他醒了,看到那些人骨,也可以自己選擇離開,或者報警以後留在原地。
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與自己沒有關係,這一夜已經很折騰了,她只想快點回家去睡一覺。
“大小姐,你……”陶烏欲言又止,他還很想問柳煙一些別的事,但半天都組織不好措辭。
“我什麼?”柳煙把右手手肘支在車窗上,捏着自己的後脖子,她腦子現在還有點亂,似乎有什麼事記不起來了。所以,她沒有留意陶烏語氣裡的遲疑,只淡淡的道:“我怎麼覺得這麼累啊,不但累,還渾身都痛……”
能不累嗎?陶烏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一具身子裡,至少住着兩個靈魂,更何況,還是妖物的靈魂。這可比普通的人格分裂嚴重多了,就像是在一個容器裡,不管不顧的盛入了成倍的東西,容器隨時都會碎裂掉的。
“呃……”陶烏沉吟一刻,伸手在自己脖子處比劃幾下,繞着彎兒的反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先前被那些藤蔓給纏住了,差點被裹成繭子?”
“是這樣嗎?”柳煙疑惑的望着他,好象想不起來這回事了,“我就模模糊糊的記得,看到一個人,長得很像陸光遠……對了,他不是陸光遠,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是誰,就被他掐住……”
陸光遠醒來的時候,覺得頭有些疼,好半晌都睜不開眼睛。他想自己是不是又落枕了,或者是睡姿太差,所以才渾身上下都不對勁。然後,他翻轉了一下身體,一隻手下意識的想去摸索放在牀頭的手機,看看現在是幾點了。
可是,他沒有摸到熟悉的牀頭櫃,而是摸到了什麼滑膩膩的東西。他努力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枯敗的草葉,還有被潮氣浸潤的泥土。接着,看到了自己的那隻揹包,表面上髒兮兮的,不知道沾的是什麼污漬。
某些驚悚的畫面,如碎片的閃現過他的腦海,令他顧不得頭疼,咻的從泥地上坐了起來。冷不丁兒的,他的頭撞到了一截彎曲下垂的枝椏,幾朵緬桅的花被撞得掉落下來。如果不是在這麼污糟的地方,如果他沒有想起昨夜的驚魂一幕,這樣的場面,多少還能算得上是挺有情調。
陸光遠來不及仔細打量這周遭的環境,他只記得自己被團散發着血腥氣的藤條,給裹成了一團,那種窒息的感覺,就像是用斧鑿刻進了腦子,揮之不去。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然後再做打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