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等待是那條時常靜止的河,不如說等待是一段偶爾會流動的時光。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最好還是吐露心聲裡那常有的沉浮感的好。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隨筆《等待與沉浮》
白色的珠簾死氣沉沉地掛在了後廚與前廳的交界處搖搖晃晃,我在這一片迷迷糊糊的震盪裡困頓,卻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竇泌。她就坐在前廳的小凳子上,拉着白大娘在攀談些什麼。白大娘皺起了眉頭,明顯的皺紋像是畫上去的,霎時間很沒道理地又多了好幾道。
頭頂上微微發亮的小吊燈照得人暈暈乎乎,讓我有些找不着北。我掐了掐自己的臉,終於痛得讓我驚覺這不是夢。懷着忐忑的欣喜,我走近了一些些,像一個見不得光的賊,把耳朵湊到了跟盪鞦韆似的蕩得嘩嘩響的珠簾上,兢兢戰戰地聽起來——
“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親眼看到他往十里坡麓的方向去了,鬼鬼祟祟的。這麼晚了,白嬸兒你就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嗎?”
“不會的,他跟我說他先回家的。”
“你家住坡底,他往坡上去了,你覺得那是回家的方向嗎?”
“這……,不不不,我相信他,可能是去散散步,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到家了。”
“散步?世上沒有不偷腥的貓,八成這會兒都散到別的女人牀上去了,白嬸兒,你醒醒吧,我是心疼你,才跑來告訴你的,不信的話,你現在搜山去,準能把這姦夫淫婦抓個現行!”
“不!我不要去!”
“爲什麼?!”
“他是我丈夫,我不該懷疑他,你也只是懷疑,懷疑不是嗎?”
“如果不是懷疑呢,如果百分百確有其事呢?你還要跟他過嗎?”
“會!竇泌啊,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有我的命,無論他心裡有沒有我,這日子,我都要跟他過下去。”
………
原本小聲的竊竊私語,變作雷聲大雨點小的爭執,而後這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呱噪,就變作了歇斯底里的煩躁。意料之中的是:她們真的吵起來了,像掛到鍋裡的熟鴨子,吊得面紅脖子粗。我知道,其實這吵吵的源頭,是出於好心,竇泌不想讓白大娘任由白老闆欺負,白大娘也不想讓竇泌趟這趟有關成人感情的渾水,白白操心。只是,她們之間的代溝實在是太大了,或者說是彼此倔強的氣焰燒遠了彼此的距離。她們面對面地對視,直視,怒視,最終誰也不退讓,可最終的最終,也就沒有贏家。的卻,面對於情而言,但凡是個有情的人,都是失敗的。
“早知道你這樣我就不來了,害得我摔這麼大一跟頭,到頭來也只是鹹吃蘿蔔蛋操心!”就在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竇泌把褲腿兒捋了起來。隔着白花花的珠簾望去,一塊兒紫青色的淤痕赫然眼前。像是忽而一個吊鉤甩過的,我的心被高高地揪到了天上。
“竇泌!你受傷啦?!”珠簾被高高的掀起,我衝了出去,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晃盪,彷彿要把我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拋向浪尖。
“快讓我看看,傷得嚴不嚴重啊?”我心急地蹲下去察看她的傷勢,不想她一看到我就是一副恨我深可入骨的樣子,然後就是不留情面的一陣猛踢猛打。
“你走開走開,離我遠點兒,遠點兒!”她咬着牙踢我,我不知道躲。此刻,除了心疼,我好像什麼疼痛都感覺不到了。風有些輕飄飄地吹,我的心彷彿也要跟着空落落地飄走。我就這麼傻傻地忍受着竇泌不可自控的泄憤,直到愣在一旁的白大娘緩過神兒來,伸手把失控的竇泌拉開。
“竇泌,你這是幹什麼,快點兒住手!”
白大娘喘着粗氣,把竇泌扯到一旁罵她:“這都二更天了,你對着寸金又打又踹的是要幹什麼?”
“你又幹什麼!”竇泌一把推開白大娘,這般生氣的樣子,活脫脫像一隻刺蝟,渾身扎人的刺兒全都豎了起來。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吧!”竇泌指着我,忿忿然地質問白大娘:“都這麼晚了,他怎麼會在這兒?”
“竇泌,你想多了,我來是因爲我····”
“你閉嘴!”我剛要說些什麼,竇泌就大聲的呵斥了我:“閃一邊兒去,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
我算是徹底說不出話兒了,愣愣地立在了原地。酒館兒裡的桌椅板凳全都倒扣着,像是摩肩接踵的盾牌,壘出僞裝的堅強。竇泌高高地坐到了酒櫃上,質詢白大娘說:“難怪,難怪我剛纔告訴你白老闆晚歸的事兒的時候,你一點兒也不緊張,原來你這麼快就勾搭上這麼個不要臉的小白臉兒了!”
“竇泌你胡說什麼!”白大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不可以侮辱寸金,他跟你一樣,都還是個孩子,你怎麼說得出口呢?”
“對啊,是孩子,”竇泌抓狂地數落:“可他是個不知羞的孩子!”
“竇泌,住口,”白大娘呵斥她:“你不許這麼說!”
“我就說,不知羞,不知羞,就是不知羞!”竇泌扯着嗓子吵吵,彷彿連天都給唸叨得更黑了。
“啪!”如是風般迅疾地,白大娘衝過去給了竇泌一巴掌。竇泌吃驚地捂住了臉,白大娘顫慄的手揚在了半空,怔怔了半響。
良久,竇泌搖頭笑着,從酒櫃上跳了下來。“好,您打,您接着打呀!”寒風病怏怏地咳着嗽,她帶着比感冒更濃重的哭腔,衝着面色慘白的白大娘哭訴:“你說過我像你親閨女兒的,白嬸兒,您可真會疼孩子!”
更深露重,天像是剛被墨水潑過,黑得不像話。
“您老的事兒,我再也不管了”竇泌看看我,又看看白大娘,然後衝我們生氣地宣告道:“聽到了嗎?我他媽不管啦!”
“竇泌!”
她氣急地衝了出去,我沒能喊住她。視野裡,那單薄的身影漸漸遠去,直至埋入了滾滾的暮色,若即若離。我傻傻地望着她,腳下的步子像是壓到了石頭上,再難邁開哪怕半步的距離跟近。
“去吧,”白大娘朝我豎起了大拇指,算是鼓勵。
“竇泌是個好姑娘,”她有些後悔地說:“還勞你告訴她,今天那一巴掌,我很抱歉。”
腳下的影子延伸作無限的路,我邁開了步子,最終不放心地向後張望。樹藤纏滿了屋前的籬笆,白大娘立在了門檻兒前,始終不肯跨出一步。我知道,面前的,是她一道心坎兒,這封建的高門,和生不逢時的火坑:她是拼死,也跨不過去的。
“白大娘~,”我站定,大聲地問她:“如果竇泌說得事兒是真的,你還要跟白老闆過下去嗎?”
白大娘臉上露着很滿足的笑,然後就是很堅定的一點頭,表示她來自於心的,不悔的決定。
“爲什麼,”我揚聲朝她喊去:“你是怎麼想的呢?”
靜謐的夜深得像海,埋沒了所有的聲響。白大娘站在了夜的盡頭,不說話,卻把手環在嘴邊,用很誇張的脣語告訴我:“倦鳥歸巢。”
是啊,是倦鳥,總會歸巢的,可是,與我分道揚鑣的竇泌,又將翱翔於那一片天空呢?燭蠟熱乎乎地留在了黑夜,我捧起了燭臺,不想,卻棄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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