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弄丟了過去,丟了,沒了翅膀的竹蜻蜓,和記憶中,永不凋謝的,白色花蕾。我以爲,所有離開了的,不見了的,曾經遺失過的美好,都會是春天。無論是初春,又或是立春,在消失了長度的等待中,一切不存在的,又或是曾經存在過的夢,都會回來,哪怕滄海桑田,時過境遷,這所有的離去,終究會如同一個戰無不勝的勇士,帶着一身傷痛,榮歸。可這一切,也只是我以爲而已。還是一樣的梔子花香,不一樣的,是被月亮遺棄的淚花兒。那無人理會的哭泣,是離別的心碎,就像是一個沒了家的孩子,哭得,是那樣的無助。於是失望了,而那個破碎的春天,便埋葬在了從未有過希望的死海中,永遠地,睡去了。我就這樣,成了一個沒有了未來的人,抱着記憶的碎片,嚎啕大哭。我很想,走出那悲傷的沉溺,卻還不捨,那痛到幸福的難過。零七年的仲夏,青春散場了,可那傷痛,卻從未走遠,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無花果樹上的失落,開出沒有結果的結果。我想,這會是個漫長而無果的等待,如果,這就是愛情。——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隨筆《離果》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耳朵裡一直都響着阿哥說的那句“誰要是進了竇家,那她就恨誰一輩子。”
的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蜜豆那麼咬牙切齒的樣子,類似於一條被凍僵了的急於果腹的蛇,就等着磨牙允血。我忽然想起了一句文縐縐的詩,叫“此恨綿綿無絕期。”是誰寫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蜜豆心中氾濫的恨意,真的就像那綿延的江水般不會停息了。時間能證明一切,還記得在事隔經年後的陪瑪節上,阿哥曾憂心忡忡地找過我,看他那欲言又止的窘迫相,我簡直不用問也曉得是爲了她。
“去看看竇泌,”他說:“一到陪瑪節,她就不好受。”
我在十里渠的溝槽裡找到了蜜豆,我很少見她,所以那一次看到獨自跪在孤墳旁哭泣的她,我覺得她真是憔悴了不少。面色蠟黃,瘦的也跟根柴火似的一刮就倒,令我心痛的是,那雙清得像月亮般透徹的眼睛,也腫的跟核桃似的,又紅又脹,一看就是哭出來的。
我想逗她開心,所以就逗她說我是寸金。
“有意思嗎?”她撇下我轉身做到了鞦韆上,根本就沒有上當的跡象。
我忽然間在心底萌生了深深地挫敗感,便問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以爲她會說:“寸金哥哥叫我都是很溫柔的,怎麼會像你這麼兇巴巴的呢?”
抑或是直接不耐煩地數落我一句:“竺寸草你神經喏。”
誰知她說:“竺寸金話很少,不像你這麼能放屁。”
她不再喚他寸金哥哥,而是直呼他爲竺寸金,其實這變化已經存在很久了,或許是從阿哥過繼給她姨的那天起,或許是從她姨出賣她爸的那天起,大概是在阿哥最後一天做她的寸金哥哥那時開始,亦或是發生在她阿爸最後一天上山之前,或許是因爲陪瑪節前夕阿哥的那次表白,可能是不久,但也可能是更久,總之這變化能說明一點,那就是蜜豆已經開始或者從老早就開始仇視她姨已及在她姨身邊和她姨有關的人了。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阿哥爲她醉酒的樣子,那是比肝腸寸斷還要肝腸寸斷的哀傷。
“寸草,她不要我了,她不再需要我了。”他仰着頭流淚,酒也撒了,我眼巴巴地望着大碗大碗的米酒順着他的脖子溼了他一身,而衣襟上的,卻是的的確確的淚。
他還是那麼在乎她,雖然他比誰都清楚“誰要是進了竇家,那她就恨誰一輩子。”可他還是頂着這層奇怪的壓力去大聲地告訴蜜豆,他喜歡她,然而蜜豆大聲地讓他滾了,他就毫不猶豫地藉着個由頭跑來酒家裡泄憤,喝得個醉生夢死。我不知道那次的交換會帶給他這麼大的困擾,而這個困擾,將會吵擾他一生。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時堅決不同意,毅然決然地進了老竇家變成蜜豆最恨的那個人,那麼她和我阿哥,應該會有一個很美很美的結局吧,他們會在一起,會有孩子,會手拉着手送孩子上學,放學,然後手拉着手,坐在山頂上看夕陽,然後肩倚着肩盪鞦韆,把時間熬成頭頂上的花白,最後看着彼此說:“我老了,可是我不悔。”然後我就可以釋然地站得遠遠兒地,就這麼遠遠兒地看着他們在一起,看着他們有孩子,遠遠兒地看着他們送孩子上學,放學,遠遠兒地看着他們手拉着手,看着他們坐在山頂上看夕陽,然後再遠遠兒地看着他們肩倚着肩盪鞦韆,遠遠兒地看着他們,把時間熬成頭頂上的花白,最後也就這麼遠遠兒地看着他們望着彼此,聽着他們對彼此說:“我老了,可是我不悔。”她幸福了,他就幸福,只要他幸福,那我也幸福。我希望他們都幸福,這就比我自己幸福,還要幸福。
這就是實話,是我最痛最痛的,實話。
所以那天我纔會跟她說:“是他,是他讓我來看看你的,他知道每年的陪瑪節,你都會來十里渠,這隻有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是真的掛心你纔會求我過來,就怕你想不開會出事兒,你懂不懂?”
她根本沒聽懂我這句話裡最重點的那個他,抑或是聽懂了卻要裝糊塗,把重點擱在了出事兒這個在她聽來無比可笑的詞兒上,輕蔑地說:“想不開?!你放心,在沒弄死竇秋波那死女人之前,我是不會想不開的。”
我在她憤怒的眼裡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那種感覺就像一下子掉到了黑漆漆的冰洞裡,窒息得可怖。她是那麼地無所謂,根本無暇顧及除恨以外的任何情感,無論是親情,亦或是友情,她都可以當做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屁,放了就算。
我還記得她扯着嗓子告訴我說:“竺寸草,我不需要你可憐,也請你告訴竺寸金,別花那麼多心思在我身上,因爲我不稀罕,不稀罕!你們做再多我也不會領情,我們之間,永遠是生人!”
我難過,真是打心眼裡替她難過,仇恨讓她變得易怒而孤僻,讓她總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地覺得我阿哥對她的關心是另有所圖(不曉得包不包括我)。
我拼了命地告訴她阿哥過繼給她姨的時候她阿爸就已經死了,這筆賬算不到我阿哥的頭上。
也拼了命地告訴她阿哥只是她姨的養子,沒有血緣關係的關係是算不得關係的。
可她也拼了命地告訴我:“即便是養子,那也是竇秋波家的養子,這是任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我們就像是被點燃的兩根土炮一樣擦槍走火。我知道或許我們始終都不合適,我們同樣的火爆,同樣的倔強,我們有太多太多相同的地方,這過分雷同的相似已足以說明我們之間已然橫亙這太多太多的不可能。這隔閡,就像是一江死水般,是我竭盡全力也無法泅渡的。而阿哥溫柔如水的性子,卻是恰好能和她互補的,我很早就懂得,阿哥會讓着她,寵着她,慣着她,用一生的生命去呵護她,所以我寧願促成她和阿哥間的可能,也不願我這麼吵吵鬧鬧地,綁她一輩子。
只是那天,我還是心有不甘地問了句:“如果,當年被秋波嬸兒領走的人,不是我阿哥,而是我,那你有沒有可能,會像仇視阿哥一樣的,仇視我?”
她擡起那淚眼婆娑的大眼睛看着我一字一頓地說:“不是‘可能’,是‘必定’。”
那一刻,我真的有聽到心碎的聲音,細細地,輕微地,像是來自天際的絕望的,最無奈的喪鐘。所謂的痛心疾首,不過是螻蟻在朽木上的咀嚼,心碎的聲響,是真的真的小小的,真的真的脆脆的,也真的真的不大。只是我從不曉得就這麼個小得大不起來的聲響,竟會有本事扯得人撕心裂肺。我忍着痛,忍着吞心的劇痛,就這麼背對着她,一步一步地走開,從那時起,我就發誓,再也不會讓她有傷我心的機會,因爲我是真的曉得,只有遠離她,纔不會像阿哥一樣地,傷得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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