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竟是幫倒忙;我總是能記起,那個洗得舊舊的帆布包,
你揹着它,路過了老街,走過了舊巷,
像一個布偶,扛着笨重的米袋,穿過了熙攘的人海,
腳下,是一雙跟帆布包一樣的帆布鞋,像掉色的青苔,綠得陳舊。
無數個傍晚,我都能看到你,
踏着綠舟,背起一個陳舊的笑話,踱步在昏黃的路燈下,
燈絲處閃着光,慘白地浩浩湯湯,
而我,卻看不到你的臉,
只覺得夜靜得像水,它彌蓋了你所有的憂傷,使我不見。
我像是一個過客,徘徊在你的左右,
望着同樣寂寞的你,用左手,牽起了右手,然後告訴彼此一聲,寂寞不痛。
天際劃過了一顆星,北極的方向上有風,
你木然地觀望,罩着微亮的清冷,孤獨得,像一朵不會動的雲。
我的心霎時間有了隱約的痛,記憶中,你一直是那個沉默的孩子,無聲得令人痛惜。
乍起的悲風把夜吹涼了,我很怕瑟瑟抖動的星就這麼掉到了海里,再也找不到光。
還記得有那麼些日子,天被墨水染得很藍,
我用蠟筆虛構出成片的雲海,一如你白白的汗衫,在我的記憶裡吹拂,
然後淡忘了,然後時光沒了足印,
恍惚間,黑夜纏繞作髮絲間細長的斑白,一眨眼,已虛度幾個春秋。
那時的你,笑得很乾淨,像是水蓮,清透地開遍了青春的荷塘:擠擠挨挨。
多年後的一天,花兒依然嬌豔,我卻是真的悲了,
而今的青春,不再青春,而今的歲月,也爬滿皺紋,
我無比地懷念,懷念那青澀,懷念那鞦韆架上,搖曳的時光,
那時的我們都還年少,輕狂得像是瘋了的陀螺,轉起來沒完沒了,
現在,我們老了,離不了柺杖,和哭訴的泥雨,
你和我,再不是那初升的朝陽,蓬勃得熠熠生輝,
你和我,早已是夕陽下的剪影,終歸殘破。
生死,一輪迴,時光就這麼寂寥了,我再沒見你取過一瓢相思,飲過一瓢孤獨。
桑田滄海,我是真的,百無聊賴,
像水裡的燈籠,無力地亮在無邊的海水裡,隨着浪潮漂浮。
過往煙雲嫋嫋,時間把山風唱作情歌,
我看雷雨狠狠砸下,直至悲鳴,直至雲裡霧裡,都繚繞着時光的飛絮,漫天飄零。
彼時的蒼穹,鋪天蓋地得黑了,而後的一天,風雨飄搖。——摘自竇泌的心情隨筆《追憶——那翻涌到雲上頭的流年》三天,栗子離家出走了,整整三天。說不上不眠不休,但我確實有些食不下咽,四四方方的舊木桌上擺着幾個番薯,一杯水,還有一碗晾涼了的飯,不是窮得買不起菜,而是我確實沒什麼胃口,想起來,這番薯還是前天煮的,都風乾了,這會兒一臉的菜色,成心給我臉色。如今都趕上晚飯時間了,我也不覺着餓,大約是餓過了沒什麼感覺,連喝口水都覺得撐得慌。
我杵着下巴看杯子裡的水,感覺一肚子的汪洋,翻江倒海。還記得那天,寸金被打得半死,栗子就跟個淚人似的,叫得呼天搶地。按理說,我應該很想跟着哭的,但我真的哭不出來,眼睛裡好像霎時間幹成一片荒漠,擠不出一滴淚。或者,我應該一頭栽進水缸裡嗆死,等吸夠了水在慢悠悠的吐着舌頭飄出來,這樣寸草就不至於扛着鐮刀把竇秋波嚇跑,搞得寸金沒法兒交代回不了家。興許我的栗子,也就大可不必連件換洗的衣物都不帶,就大咧咧地消失了。雖然我知道她十有**是去照顧寸金了,但我不敢去找她,因爲寸金在寸草家,我不想看見大妞,真的一刻也不想,竇秋波跑的時候,她將將就來了,打死我也不信這世上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兒,而竺寸草那傻子卻半點兒也覺察不出來。“來得正好,”他說:“快,把你寸金哥哥弄到牛背上去”大妞笑得跟什麼似的,托起寸金就往牛背上背,走的時候,還回頭衝我陰陰發笑,竺寸草什麼都沒看到,反倒還數落我說:“瞧,連大妞都比你有心。”是的,她是有心,一顆心都吊在他身上了,哪怕跟竇秋波達成某種損人不利己的協議,她也在所不惜,可是到頭來背黑鍋的人卻是我,憑什麼?令我最想不通的,還是栗子,眼睛腫的跟個核桃似的,還在哭。我當時就拉她說:“走吧,回屋去,爲這種小人哭,不值得。”她一定被竇秋波揍傻了,甩開我就開始罵罵咧咧:“竇泌,我沒想到你竟然這樣,你真過分你!”就這樣,她就尾着寸金跑了,寸金當時暈了,她差點兒也倒下了,我知道,她還有力氣出得了這門,不是打了雞血了,而是喝了**湯了。哎,女人,這叫我說什麼好?
現在可好,她跑了乾淨,留下一桌子殘羹冷炙跟我這兒大眼瞪小眼,看着就煩心。我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唰唰~”飯菜呼啦一下子就進了垃圾桶了,唉,它飽了也好,起碼我不用食不知味了。
“竇泌,你在家嗎?”北京時間,8點整,屋外有人叫門,像是忽然間敲響的鐘聲,遠遠兒地扣到了我的腦袋上,弄得我暈暈乎乎。
我揉着發脹的太陽穴去屋外開門,就發現了門外的張瘸子,就他一個人,但那根柺杖卻抵得上十跟棒槌,打得門直髮抖。
“原來是大爺您啊,我還以爲來土匪了呢。”
大約是人老了眼神不好使,門都開了,他手上的棒子還在不要命地舞,嚇得我趕忙往後退了些。他棒子死命地朝我這兒一揮,撲了個空。
“喲,是竇泌啊,對不住啊,大爺有夜盲症,看不大清地咧。”
“呵呵,沒事兒。”我擺手苦笑:“這麼晚啦,您找我有事兒啊?”
他收了收手,把柺杖安分地杵到了地上。
“我來吧,主要替寸金那孩子跟你說說具體情況。”
“寸草叫您來的吧,敢情您跑這麼趟夜路就爲做個和事老兒?真成!”我架起他的胳膊就往門外推:“您還是回吧,我去隔壁找幾個人把您送回去。”
“艾艾艾,且慢!”那根柺杖猛地往地上一杵,他整個人就跟紮了根似的,死活不動了。
“你今天必須聽我說,”他跟個老頑童似的,耍起了無賴:“不然啊,我還真就不走了。”
“行,”我拿他沒轍:“您說,我聽您說還不成嗎?”
深秋的天黑得早,還不過子時,雲裡的月亮就藏不住臉地往外竄,像一個調皮的孩子,踢翻了雲上頭燒得火紅的篝火,於是天就沉了,好像吸了一肚子的怒氣,待會兒就翻雲覆雨。
就在這陰晴不定的時候,張瘸子不動聲色地問我:“你知道,爲什麼會有那張欠條嗎?”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信誓旦旦:“還不都因爲一個字兒,貪唄。”
“你誤會寸金啦,這欠條寫得迫不得已。”他說:“原是事出有因的喲。”
“所有的錯事兒都說是誤會,世上哪兒有那麼多誤會,是個誤會,當年我阿爸就不會死,我阿媽也不會抑鬱成疾,還來不及人老珠黃,就香消玉殞。”
我說着說着就有些哽咽了,說實話,我寧願這真是個誤會,他從未背板,只是有些任性,和不小心而已,回首兒時的夢,他依舊是那個仲夏夜裡的翩翩少年,在麥田守望,彈唱,穿着溼透了的汗衫,把滿世界的荒地,都開墾作金色的麥浪,一輩子沒個盡頭。可惜時光老去,轉眼就到了深秋,記憶裡那個滿眼紅楓的世界,再沒有豐收,我能看到的,只有蕭索,只有變更,只有一片望不到頭的荒涼,沒有他。
“竇泌,相信大爹,大爹這輩子略人無數,要我說,寸金是個好小夥兒,錯不了的。”他拍了拍我的肩,算是微不足道的安慰:“你真的誤解他了,”他說:“還記得你阿媽七個月前的那次失蹤麼?”
“記得,”我說:“不還是您給送回來的嗎?”
時光大步地像腦後回走,記憶停格在今年三月的一天晌午,我拿着打好的鞋墊兒上十里坡換番薯,回來的時候,阿媽就不見了,我急了一宿沒睡,就在三更天兒的時候,張瘸子領着神志不清的阿媽回來了,我記得我找遍了整個碧波山都不見阿媽的影子,想死的心都有了。到現在我都忘了問他,是在哪兒找着的,可是不管怎麼說,也真得好好謝謝他,如果阿媽真的丟了,我還真疑心我能不能活到現在。
“大爹,”我琢磨着趁熱打鐵地盤問盤問:“我忘了問您,那個·····”
“那麼,”我這邊還在盤算着該怎麼問詳細,他那邊倒先開了口:“你知道她那天上哪兒去了麼。”
我用力地搖了幾下頭,表示不知情。
“縣裡。”他說。
“縣裡?!”我愕然:“這怎麼可能?她腦子不清的!”
“住口!”他紅着眼眶,有些生氣地呵斥我:“你再說她腦子不清你就是侮辱她!”
風吹得我有些找不着北,在我詫異得恍若天塌的目光中,他收斂了他莫名其妙的怒氣。
“竇泌啊,”他總算心平氣和地說:“是,她神經是有點兒失常,所以你不信她會一個人跑到縣裡,但她真的是去到了縣裡,我不騙你的。”
“可是,”我不解:“她去縣裡做什麼?”
“跟我去個地方吧,”他說:“去了,你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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