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這時,汝中柏推開也先帖木兒的門。也先帖木兒見是汝中柏到來,頓時喜道:“你倒是來了,我大哥曾說過,遇到困難便找你商量,你說說要怎樣才能留在大都?”
汝中柏聞言,差點氣得半死,道:“大人您怎麼這個時候還想着這些呀?”
也先帖木兒道:“寧夏可沒有大都繁華,聽說還會時常遇到風沙,我若是去了那裡,估計半條命都給折騰沒了,你說不想這些,我倒是該想什麼?”
汝中柏嘆息一聲,道:“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聖旨送到軍中之前,我們提前告知丞相大人,讓他及時回京。以丞相大人與陛下之關係,加之丞相大人的智謀,應當還有挽回餘地,這樣子大人您纔不用去寧夏。”
也先帖木兒叫道:“那還等什麼?我們急忙把我大哥叫回來呀!”
汝中柏道:“從這裡到高郵,快馬加鞭,又抄小路的話,大概要七八天路程,來回便是半個多月。明日中午,聖旨從皇宮發出,他們走的是官道,約莫也要半個多月。咱們今晚便派人出城,趕在他們前面,一切應該都還來得及。”
也先帖木兒早就六神無主,這時候聽到希望,心下歡喜得不得了,什麼都聽汝中柏的。
風凌雲趴在屋頂,汝中柏與也先帖木兒的談話,一直未漏的傳到他耳朵裡。風凌雲心道:“若是讓脫脫回朝,那可是大大不妙,這封信絕對不能送到脫脫的大軍之中。”
當下只見一黑臉壯漢走進屋裡,接過汝中柏早就寫好的信。汝中柏道:“出大都以後,城南一里外會有人接應你,你只需要將信交到他們手中,便是完成了任務!”
風凌雲來不及回去叫商輕雨,跟在這壯漢身後,出了大都。按着汝中柏的指示,壯漢找到了接應他的人。卻在這時,風凌雲自林間走出,道:“各位還是把信給我吧!”
那自大都出來的壯漢冷哼一聲:“你們快走,這裡交給我!”
風凌雲微微搖頭,說實話,他真的不想動這些人。可是世事總是無奈,他也總是做着違心的事。那黑漢向着風凌雲撲來,風凌雲右臂撫出,直接將他給掀飛出去,砸在地上,吐了幾口鮮血,便沒了生機。不是壯漢不厲害,只是遇上風凌雲這樣的高手,他便只能是一個悲劇。
風凌雲知道,若要達成此番進京目的,這些人都不能活着。當下把心一橫,趕了上去,只是眨眼功夫,便將那剛剛奔出去的幾人給殺了。
風凌雲舉起雙手,雙眼盯着這雙剛剛殺了人的手,不禁一陣茫然。這些人算不上無辜,若不是牽扯到權謀鬥爭中來,說不定能頤養天年,看着子孫長大。而今卻是這般死在了他的手裡。忽然間,風凌雲頓時生出一個想法:“他是風浩天之子,是以要爲風浩天報仇。若這些人也有後人的話,哪一天他們會不會通過蛛絲馬跡找到自己報仇呢?”
一番胡思亂想,已經走出了樹林。寒風吹來,這才清醒過來。這麼晚都還未回去,想來商輕雨必會擔心的吧。
回到院子裡,商輕雨果然還未休息,見風凌雲到了,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下。因種種原因,二人不敢點燈。漆黑的屋子裡,兩人對面而坐。過去許久,風凌雲突然說道:“輕雨,你知道麼?我今天殺了無辜的人,我這雙手染上了無辜者的鮮血,我······我真是禽獸不如!”
商輕雨道:“自你參與天下之爭的那一刻開始,這一天總會到來。因爲沒人會什麼都不付出,便能有收穫。每個人在做事,有願意去做的,也有不願意去做的,但必須做的,願不願意,都得去做!”
“是啊,這個道理我也懂,只是我心裡依舊難受得要命!”風凌雲眼中盡是愧疚之色,雙手捏得緊緊。
商輕雨坐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一股暖流,風凌雲微閉眼眸。臉上露出一縷笑意,溫和如三月春陽。
脫脫並非是如哈麻等人所說寸功未立,在至正十四年冬便已攻下興化、六合等城池。只待春開,脫脫便一舉拿下高郵。這日,脫脫與大將龔伯遂、擴廓帖木兒、哈剌達等諸多正在將領商議,待開春溫度上升,冰雪融化,便一舉拿下高郵。再揮師西進,將徐壽輝等紅巾軍一舉殲滅。
此作戰計劃不可謂不宏偉,衆將士均是熱情高漲,自信不已。脫脫見狀,也頗是欣慰,想來連連戰爭,便要在他手裡結束,還天下一個太平。他心中是激動的,同時也是頗爲感慨。一路打來,屠城殺人,並非是他好殺,而是有時候不得不使這些凌厲手段,否則不足以顯朝廷之威,鎮住一些宵小。
“千秋功業,自有評判,我脫脫不管是名垂青史,亦或是萬年罵名,我都受着。此心爲朝廷,爲天下,日月可表!”脫脫站在高處凝望高郵,飛雪狂舞,他那一口濃密的鬍鬚,裹上了幾片雪花。
脫脫望向天空,只見萬里烏雲,層層疊疊,天地間顯得昏暗。他不禁又自語:“前幾日聽聞大都已放晴,爲何這南方卻是天天風雪,不見融化,卻是越積越厚?”
卻在這時,有侍衛來報,說是大都的官帶着聖旨來到營帳之中,要脫脫前去接旨。
大都爲何來人,脫脫心下疑惑,但他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行至帳中。見那京官正坐在首位,一副高高在上。脫脫問道:“不知大人前來······”
他還沒說完,那京官便將聖旨遞給他,說道:“你自己看吧,本官也不用宣讀了。”
那京官說完,便自己離開了大帳。擴廓帖木兒、龔伯遂、哈剌達等大將紛紛進賬。擴廓帖木兒道:“不知道這京官帶來了什麼好消息,莫非是陛下見我等冒着嚴寒與賊軍打仗,派人來慰問我們來了?”
其他幾個大將聽了,也是笑了笑。只有龔伯遂見脫脫一臉凝重,這才問道:“大人,出什麼事了?”
脫脫嘆息一聲,顯得有氣無力,道:“你們自己看吧!”
龔伯遂接過聖旨,看完臉色忽地大變,怒道:“定是朝中那羣奸臣賊子在陛下面前胡言,這······”說到後面,他已然不知道該如何說。
哈剌達道:“給末將看看!”
哈剌達虎背熊腰,一副彪悍之樣,爲人耿直,唯脫脫命是從。
擴廓帖木兒雙手捧着聖旨,恨不得給撕了。
哈剌達看完,也是怒得直把朝中大臣以及元順帝都給罵了一個遍。
龔伯遂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況且在出師之時,皇上給你的均是密旨。大人您先不要管這道聖旨,就把他當做一道未打開的密旨,待打下高郵再進京與陛下理論。若非是奸臣在陛下面前讒言,以陛下之英明,又如何會下這等聖旨?”
其他幾人聞言,紛紛點頭同意 。脫脫卻是搖頭道:“天子下詔,作爲臣子的我卻不遵從,這便是與天下相抗,君臣之義又何在?你等不要多說了,這軍中兵權,聖上已經交由哈麻、泰不花等人,你們不要以我不在軍中,便不聽命。記住,軍令如山,誰都要遵從,待打下高郵,你們再來淮安找我,那時候脫脫必然擺下酒宴,恭候各位!”
衆將士聞言,均是淚流滿面。哈剌達痛哭幾聲,道:“丞相這般去了,我這等直人早晚都要死在別人的手上,與其如此,不如死在丞相面前!”哈剌達說完,便橫刀自刎。脫脫與龔伯遂幾人均是救援不及,見哈剌達死去,紛紛痛哭起來。
擴廓帖木兒道:“丞相大人,哈剌達以死相諫,難道你真的要棄我大元江山於不顧嗎?”
龔伯遂怒道:“奸臣誤國,昏君自毀良柱啊!”說完便甩手離去,從此軍中再無龔伯遂這人。
夜色迷離,風雪依舊。脫脫像是老了幾歲,那一口濃密的鬍鬚,似乎有些許花白了。如今他纔剛過不惑之齡,卻有這般老相,想來是因爲愁腸心苦。
“丞相大人,您真的不多考慮了麼?您真的要任憑朝中那些奸臣賊子繼續禍害天下麼?沒有了您,這元還是大元麼?這天下,又將會是誰的天下?”擴廓帖木兒哭聲道。
脫脫道:“你聽好了,沒有了脫脫,大元依舊是大元,這天下依舊是大元的天下!”
擴廓帖木兒聞言,只得悶着不語。脫脫道:“你是我見過年輕一輩中最會用兵的,待我走後,你便回到你義父身邊吧。他與李思齊均是用兵能手,你要好好的跟他們學,將來大元,便要靠你來守護了!”
擴廓帖木兒跪在地上,含着淚說道:“末將聽從大人安排!”
脫脫從懷中摸出幾本書,道:“我們蒙古人在馬背上征服天下,但治理天下,漢人這些書籍上說的纔是道理。你平時打仗若有時間,便多讀些書。”
擴廓帖木兒接過脫脫手中書籍,揣在懷中,拜了幾拜。脫脫沒有想到,今日他的幾句言語,成就了一代名將。因向漢人學習,擴廓帖木兒還取了個漢人的名字:王保保。
脫脫走出營帳,登到高處,眺望高郵,又回望軍營,心下不禁悵然,心道:“待我走後,這百萬大軍怕也是要散了,來時轟轟烈烈,歸去是卻只得滿目蕭然。人生變化,莫過於此,我脫脫這些年來,功業又在何處?”
自小,脫脫便是同輩中翹楚,武力自不消說,文從師大儒吳直方。是以能文能武,胸藏韜略。鬥伯顏、開河變鈔,出征殺賊,他的一生也是有聲有色。而今走到這步,脫脫除了無奈與滄桑,卻是什麼都沒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