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彬卻是一笑,道:“施主不用緊張,貧僧之所以知道施主已經奔波千里,那是因爲施主的一雙鞋子已經磨破,衣衫也是破爛不堪,面色慘白,因此才斗膽猜測!”
湯和聞言,心中卻是一驚,這老和尚只是瞧了他一眼,便看出這許多,比起那個方丈,厲害太多,他再次道:“懇請長老救我朋友一命!”
高彬道:“出家人以慈悲爲懷,就算是你不求貧僧,貧僧又豈有不救之理?更何已今日貧僧已被施主的情義所動。”
湯和聞言,頓時大喜,他再次一拜,道:“多謝大師!”
草屋之中,朱重八的臉色白如紙,高彬爲他號了脈,勝雪白眉不由一緊。湯和同那青年和尚就站在邊上,高彬的一舉一動,湯和都是瞧在眼裡,此時他心神不由一緊。高彬開口道:“這位施主中的西域若邪宗的若邪功,經脈斷去半數,五臟俱傷,加上連日奔波,高燒不退,難啊!難啊!”
湯和先前燃起的一絲希望,瞬間又被澆滅,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幅散掉的架子一般。高彬接着道:“我已經將他體內的‘若邪之力’給化掉,是生是死,就要看這位施主的意志了!”高彬頓了一下,然後拿起筆來,寫了一個方子遞給那青年和尚,道:“戒方,你按照這藥房去抓藥,以溫火熬了,再給這位施主服下!”
青年和尚接過藥方去抓藥去了,高彬也走出了屋子。湯和坐到牀邊上,望着昏迷不醒的朱重八,道:“重八,你一定要醒來,風兄弟和徐達爲了你,生死不知,你若是就這般走了,你怎麼能對得起他們?”
湯和又說了許多話,但是朱重八依舊是昏迷不醒,湯和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他看着沉睡的朱重八,越看越氣,情緒一時沒有控制住,吼道:“朱重八你給我醒來啊,你以爲你這樣睡着,就能逃避了嗎?”
門外,高彬並沒有走遠,聽到湯和的吼聲,他不由微微搖頭。在這時,戒方端着已經熬好的藥走了過來,見到高彬時便行了一禮,道:“長老您?”
“沒什麼,你進去吧!”高彬說完,便走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湯和白日裡幫着戒方劈柴燒火做飯,晚上又守在朱重八的屋子裡,實在是太困了,便倒在牀邊上,就這樣過去十幾日。這一日正午,天氣格外晴朗,碧空萬里無雲,湯和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朱重八。十幾日過去,朱重八雖然沒有醒來,但是臉上卻漸漸有了血色,高彬長老爲他把過脈,已經確保他性命無憂,醒來是遲早的事。
朱重八是保住了,可是風凌雲同徐達二人的情況,他卻是無法得知,但他也沒有去找。到了這個時候,兩人若能逃走,就已經逃,若是逃不了,或許早就去見閻王了。再者,將朱重八放在這裡,他也不放心。
湯和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看着沉睡的朱重八,輕聲道:“重八,你一定要快些醒來,我們現在活着,不再是爲了我們自己,我們也得爲風兄弟和徐達活下去,若是他們有什麼不測,我們得爲他們報仇!”
湯和雖然面色平靜,可是他的內心卻像是有一把極旺的火在燃燒一般,他的手按着的木桌,在這時無聲無息的凹陷下去,原來這些日子以來,湯和的內力修爲,已經有一定的火候了。
湯和走出了朱重八所在的屋子,在這時,在朱重八的眼角處,兩滴淚珠不由自主的滾了出來,他的眼睛也在這時睜開。明亮的陽光自屋子的窗戶射入房間,他點也沒覺得刺眼,他那含着淚水的眼眶中,盡是仇恨,牙齒咬緊,半天磨出兩個字:哈麻。
朱重八坐起身來,他的傷雖然還沒有完全好,可是已經能夠行動,他的牀是成南北擺放,面對着東面。在這時,他含着淚水的眼睛不由看向東面的牆上,那是一面灰色的牆,在那牆上卻是寫有一個大大的“禪”字。
朱重八看着那個“禪”字,不由看得有些呆了。在這時,房門卻是打開了,走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高彬。高彬見到坐在牀上的朱重八,神色如常,無驚無喜,顯然這老僧,已經到了萬物皆空之境。他道:“施主剛剛醒來,不宜亂動!”
朱重八突然道:“大師可知道什麼是‘禪’?”
高彬聞言,微微一笑,道:“施主既然已經看到,又何必來問貧僧呢?”
朱重八道:“我看的是我看的,大師說的是大師說的!”
高彬搖頭道:“施主執念太深!”
朱重八眼中殺氣瀰漫,道:“執念?我不這麼認爲!”
“施主不是問貧僧什麼是‘禪’麼?若是施主能放下執念,便知道什麼是禪了!”高彬雙手合十,目露慈悲。
朱重八心中不斷浮現父親、母親、大哥等人餓死的一幕幕,每一個親人的死,他的心都像是被狠狠的紮了一針似的。接着便又想到風凌雲和徐達二人,他渾身不由痙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然一聲長嘯,帶着無盡的哀傷與仇恨。
湯和正在外邊幫戒方劈柴,聽到叫聲,不由一喜,急忙放下手中斧子,向朱重八所在的屋子跑去。
湯和因爲激動。直接打開房門,此時朱重八坐在牀上,面目猙獰,眼中含着淚水。高彬站在一旁,安寧祥和。湯和見到朱重八已經醒來,不在顧忌其他,他不由放聲一笑,道:“重八,你終於醒來了!”
朱重八回過神來,嘆息一聲,道:“或許,我不應該醒來的!”
湯和聞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高彬口誦佛號,微微搖頭,走出了屋子。湯和沉默一會,道:“重八,你剛剛醒來,身子還很虛弱,我去做些吃的給你!”
朱重八搖頭道:“我吃不下!”
湯和知道朱重八難受,想要引開他的注意力,但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徒勞。朱重八接着道:“有沒有徐達他們的消息!”
湯和嘆息一聲,道:“這些日子都在逃亡,沒來得及打聽!”
朱重八心中又像是被狠狠的戳了一下,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過了良久,他道:“你下山去打聽一下他們的消息!”
“可是你······”湯和還沒說完,便被朱重八打斷:“我已經醒來,能動能吃,死不了的!”
湯和雖然比朱重八年長,但是一直以來,拿主意做主的都是朱重八。朱重八這般說,他只能下山去打探一番。
又過去數日,湯和再次回到於皇寺。朱重八所在的屋子中,朱重八擡頭看向湯和,他的眼神極其犀利,目光中像是帶着利器一般,湯和不敢與他對目,低下了頭。
“你說徐達同風兄弟都墜崖身亡?”朱重八的臉本來就奇特,在這時愈加可怕。
湯和眼圈一紅,哽咽一聲,道:“是!”
朱重八道:“你先出去,我想靜一會兒!”
待湯和走出之後,朱重八眼圈也是發紅,淚水滾滾而下。在這時,他又擡起頭頭來,看向東面牆上的那個“禪”字,那個字似乎又有一些不同的味道。
接下來的幾天裡,朱重八吃飯的時候就吃飯,睡覺的時候睡覺,卻是沒有同任何一個人說過一句話。
這一夜無月,漫天星辰閃爍,那點點星光雖然微弱,但依然於黑夜中亮起。朱重八站在院子中,蟋蟀的鳴叫聲傳來,他的心中卻是少有的寧靜下來。湯和走了過來,道:“重八,風聲已過,我們這就回孤莊村吧!”
朱重八搖頭道:“那個傷心地,我是回不去了!”
“那你?”湯和也不知道朱重八要幹什麼。朱重八望向天空,道:“傳說有一個人死去,天上就會掉下來一顆星,但是我覺得屬於徐達和風兄弟的星卻還沒有掉落!”
湯和道:“是的,他們活在了我們的心中,是永遠也不會掉落的星星!”
朱重八道:“我們成爲朋友有多少年了?”
湯和聞言,往事歷歷浮現心中,他的臉上顯出一絲笑容,道:“我們自小便是朋友!”
朱重八點頭,道:“是啊,這些年來,在以前,其實我想要的並不多,我就想着,我先給劉德家放牛,然後也像父親一般做劉德家的佃戶,在託村尾的三婆給我找個能幹的媳婦,生一堆崽子。我都在想象,在我幹完活回來,給他們帶些竹蜻蜓啊,劉德家不要的豬頭肉啊!我彷彿已經看到他們幸福的笑容,一家人幸福的笑容!”
“可是這個想法在我十歲的那一年卻是改變了,我記得那年冬天我們家缺糧了,父親帶着我去劉德家借糧。我記得,我記得劉德不僅沒有借給我們糧食,還將我同父親趕出了家門!”
“那個時候我真的想不通,父親種了一輩子的地,卻是很少吃過米飯。而劉德卻什麼也不用做,吃的卻是大魚大肉。後來有一天我進城去,看到官宦人家丟掉的,比起劉德家都要好,我就去打探了一下,原來這些人有些以前也是窮人,他們之所以能超過劉德,那是因爲他們讀過書,考過科舉,然後做官,然後就錦衣玉食了。那時候我多麼羨慕你,因爲你也在讀書啊,你以後也能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我呢,或許真的只能幫劉德家放一輩子的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