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雷雲漸漸地散去了,鬧騰了半宿的狂風也老實了些,荒涼的墳地裡再一次恢復了安靜。…≦,
樹上的鳥窩裡縮了一晚上的兩隻喜鵲探出了頭,歪着頭觀察着四周的環境。
一個男聲忽然在它們窩邊響起,下的那兩隻鳥兒再一次縮回了窩裡,瑟瑟發抖。
沒有了風吹樹葉的干擾聲,那男人說話的聲音清晰了許多,他輕飄飄的問了一句:“故事已經講完了,你還有什麼想要跟我說的嗎?”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只有幾片樹葉飄飄悠悠的落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音。
見沒人回答,那人又補充了一句。
“你有什麼事情現在就告訴我吧,說不定我還能幫到你,過一會我沒準就沒有現在這麼好的心情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依舊平淡,沒什麼起伏,聽着似乎不像是他語言中表達出來的那種關心,反倒有點遺憾的調侃味道。
跪在墳地裡的女子捂着自己的小腹,艱難的擡了擡頭,對着頭頂深藍色的夜空露出了一點笑意。
她依舊不怎麼會笑,表情看着十分的僵硬,一點也不像活人一樣生動自然,倒有點像整容整多了的女人一般,整張臉都看着有些假。但她眼中卻實實在在的有了喜悅的情緒。
暴雨也跟着散去的烏雲一起消失了,空氣中遍佈着一股雨後特有的清新味道,讓人一個深呼吸就不由得覺得神清氣爽。
一輪銀白色的圓月在空中高高的懸着,灑下一片清冷的月光,就像爲地面鋪上了一層銀白色的秋霜。
似乎一切都結束了。
那女子看了一會天空,才轉過頭,望着從樹上跳下來的人。
“我……”
一縷微風劃過了她的髮梢。帶起了一縷輕飄飄的長髮,遮住了她半張傷痕累累的臉。
就在她張嘴的那一瞬間,天空中的烏雲再一次迅速的聚集了起來。這一次沒有狂風也沒有暴雨,只有一道水桶粗的紅色的閃電徑直的落下,正落在那女子的頭上,然後濺起了大片的泥土和碎石。
那輪圓月迅速的縮回了烏雲裡。不見了蹤影。
四周又恢復了黑暗。
而她最後說的那句話,則夾雜在微風中,模糊不清的飄向了遠方。
嶽瑤蜷縮在樹下,在閃電閃過的時候又索瑟了一下身體,帶着鼻音模糊的說了兩個字。
“阿明……”
說完之後,她又低了低下巴,“嘿嘿”的笑了幾聲,撒嬌似的嘟囔了一聲:“可是我怕嘛……”
她抱着自己身體蜷縮的姿勢就像是在儘量努力的縮小身體所佔的空間,讓另一個人能夠把自己環抱起來一般。
她年輕的臉上充滿着幸福的微笑。兩頰泛着粉紅,也不知道又夢到了什麼好事。
片刻之後,轟鳴的雷聲才姍姍來遲,而狂風和暴雨也像連體嬰兒似的一起出現,跟隨着落雷吵雜着降臨到這片荒涼的土地上,再一次鋪滿了大地。
剛剛那片刻的風平浪靜,月明星稀就像是一場幻覺一般,似乎從未存在過。
葉白羽站在雨中。等着那墳地裡的濃煙漸漸散去,情緒低落的嘆了口氣。將手中的菸頭扔在了一邊。
“傻姑娘,你還真以爲自己躲過去了嗎?要知道那些玩意可是就是這麼喜歡惹人噁心,非要先給你點希望,然後在你最開心的時候再狠狠的抽你一巴掌,讓你死的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墳地裡原本有個女子跪着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平地。不管是女人的身影。還是原本立在那的墓碑,或者墓碑後面的墳包,都已經徹底的消失不見了。
地面上留下了一大片焦黑的痕跡,散發着某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彎彎曲曲的雷擊引留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整齊的圓形的花紋。
有個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在那花紋中間一閃一閃的。
葉白羽緩步走了過去。在雷擊印記的中心蹲下了身,盯着地上的一個什麼東西,困擾的撓了撓頭。
“姑娘,你最後的那個要求,我可能辦不到啊……哎,你看你都死兩次了,還非要在死前給我留這麼個大難題。可是我之前大話都說出去了,而且現在我還有求於你,如果不幫你辦事的話我心裡還過意不去,你說該怎麼辦呢?”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接連不斷的雨水落在他的身邊,迅速的將那烏黑的雷擊印記沖刷的變形,直至消失。
“這樣吧,我們商量一下。我回頭呢,幫你去問問,看看人傢什麼意思。他要是答應了就正好,我們皆大歡喜;他要是沒答應呢,那就是緣分未到,咱們也彆強求,你看行嗎?”
葉白羽腳下,一塊一元硬幣大小的紅色的石頭陷在泥裡,在雨水的沖刷下閃着微弱的光澤。
“你不說話我可就當你同意了啊。”
葉白羽低頭盯着腳邊的那塊紅色石頭,說話間伸出手指輕輕的觸碰了它一下。
那石頭觸手冰涼,光滑而又堅硬,摸起來就像一塊普通的鵝卵石一般,卻又比普通的鵝卵石多了點細膩的觸感。
“那就這麼定了吧,我呢,去幫你問問這件事,你這個東西,就是我的了,怎麼樣?”
他說着便伸手講那石頭從土裡摳出來,舉到眼前觀察了一會。
那石頭乍一看是紅色的,但若仔細看看,就會發現它其實只有一層玻璃一般的透明外殼,裡面則是充滿了紅色的液體。
用手輕輕的搖晃兩下,還能感覺到液體在裡面晃動。
雨滴落在那原型的小石頭上,順着它光滑的表情滑落,最終聚成一股,落在了地上。
葉白羽眯着眼睛看了那石頭一會,直到雨水將那石頭上帶着的泥土全部沖刷乾淨,纔將那石頭握在手裡。轉身向墓地邊緣的那棵樹下走去。
“還要把這個小姑娘帶回去,真是麻煩死了……”
他的聲音在狂風暴雨中沒能傳出太遠,只是在這墳地中的一小片範圍內小範圍的擴散了一下。
可是已經沒有人聽得到他說話了。
夏北風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是嶽瑤熟睡的臉。
他愣了一會,眨了幾下眼睛,然後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從牀上跳了起來。
他轉頭環顧了一圈四周,看到葉白羽正坐在一邊的窗臺上。逗着窗外的鳥兒,才鬆了一口氣。
“師父……你能別玩我了嗎?”
“我沒玩你啊。”葉白羽回過頭來理直氣壯的回答道:“你自己幹了什麼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夏北風平靜的說了一句,便不再理他,自顧自的在牀邊的揹包裡翻找着還能穿的衣服。
葉白羽衝着夏北風吹了一聲口哨,十分遺憾的搖搖頭“居然沒騙到你,真可惜啊!”
“你那種手段誰也騙不到的,還是早點死了這個心吧。”
葉白羽拖着詭異的長音“哎……”了一聲,待夏北風回過頭去憤怒的瞪眼睛時,又眯着眼睛笑的像個沒心沒肺的傻子一樣。
“我忽然覺得……我經受了你這麼多年的摧殘。還能頑強的活着,真是不容易啊!”
夏北風一邊說着話,一邊套上了衣服,轉頭看着葉白羽。
“雨怎麼還沒停?”
葉白羽坐在窗臺上,後背倚着窗框,逗着手邊來房檐下躲雨的一直灰撲撲的小麻雀,漫不經心的回到他:“因爲該下雨了唄,你就不能自己看看天氣預報嗎?”
窗外的風依舊不小。夾雜着豆大的雨滴向屋子裡撲來,浸溼了一大片地面。
葉白羽身上倒是始終沒沾上雨水。只是他手邊那小麻雀,被細細的水滴濺的渾身溼漉漉的,一身羽毛亂七八糟咋呼着,看着慘兮兮的。
那小麻雀一直試圖逃離葉白羽的魔爪,卻又不捨得離開這能夠避雨的房檐,只能憤怒的在窗臺上跳來跳去。躲避着葉白羽甩在它身上的雨水。
夏北風一邊看着手機,一邊走進了窗臺,從葉白羽手裡解救了那隻小麻雀,把它放在了屋裡的桌子上,才轉頭問了葉白羽一句“要吃什麼?”
那小麻雀單腳站在桌子上。歪着頭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偶爾還惡狠狠的瞪一眼坐在窗臺上的葉白羽。
“你隨便吧,我無所謂。”葉白羽說話間又衝着那小麻雀吹了聲口哨,才轉過頭告訴夏北風“昨天晚上雨太大,山上好像泥石流了,那兩個小警察帶人去看了,咱們爺倆隨便吃點就行……小姑娘要下午才能醒,不用管她。”
桌子上的麻雀氣鼓鼓的跳着向後退了幾步,低着頭專注梳理羽毛,再也不看葉白羽了。
夏北風點點頭,轉身走到臥室門口,又忽然回過頭來,向葉白羽問道:“你身上的傷,沒事了吧。”
葉白羽挑挑眉,伸手擼起了一條褲腿。
他那條昨晚還是血肉模糊的腿已經恢復如初,連一點受傷的痕跡都看不到了。
“快點去做飯吧,就你事多!”
夏北風嫌棄的瞪了葉白羽一眼,晃晃悠悠的向着廚房走去。
“他該不會在我的飯裡吐口水吧。”
葉白羽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
又過了一會,他才輕輕的笑了一下,眯着眼睛說道:“是啊,我也覺得他不會,只有我這種小心眼的人才能幹這種事,對吧。”
窗外只有雨水在飄着,空蕩蕩的院子裡連個活物都沒有。
只有桌子上的小麻雀疑惑的歪着頭,看了一眼這個疑似神經的人類一眼,然後又低下頭整理起了自己的羽毛。
最後夏北風下了一鍋麪條,往裡面扔了三個荷包蛋,用來當做早飯……或者午飯。
事實證明一鍋麪條只滿足不了兩個餓了一整天的大男人的。這兩人先是爲了誰該吃兩個荷包蛋這個問題爭論了五分鐘,還差一點打起來。
後來葉白羽以“臉皮厚的可以當長城”這個壓倒性的優勢贏得了多出來那個荷包蛋的所有權。
雞蛋的問題解決了之後,他們就稀里嘩啦的把一整鍋麪條吃完了,並且意見一致的認爲;這飯做得確實有點少。
葉白羽點了根菸,翹着腿看着夏北風。
夏北風也點了一根菸,微笑着跟葉白羽對視。
他們兩人中間的飯桌上,一摞碗筷堆在那兒,碗邊閃着一點油光。
應該誰去洗碗。
這真是個難題啊。
夏北風在心裡感嘆了一聲,吐出了一口煙。
就是不動。
“小北……”葉白羽眯着眼睛研究着空中變換着的煙霧,看似隨意的說道:“我要結婚了。”
“哦,你要……你要幹什麼!”
夏北風驚訝的看着他,差點被一口煙噎死。
“我要結婚了,下個月吧大概。”葉白羽微笑着重複了一遍,臉上的表情平淡的就像在說今天晚上吃什麼一樣。
“你要結婚了……”夏北風盯着葉白羽,半天才問出自己心裡的那個疑問“師父,到底什麼樣的人願意跟你在一起啊?”
“什麼樣的人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葉白羽繼續保持着微笑,語調毫無起伏“所以,對方不是個人。”
“哦。”
不知道爲什麼,夏北風聽到這個答案倒是並不覺得意外,甚至有種“果然如此啊”的感覺。
總覺得“葉白羽要結婚”這件事情本身,要比“葉白羽要和一個非人類在一起”驚悚的多。
他想了一會,最後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向葉白羽問道:“師父,你現在要結婚了,是因爲終於從上一個師孃的陰影中走出來了嗎?”
“什麼上一個師孃下一個師孃的啊!”葉白羽一本正經的對着夏北風點了一下頭,鄭重其事的說道:“你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師孃,明白嗎?”
夏北風麻木的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受到了連番的刺激,現在甚至覺得,不管再聽到什麼話,他都不會覺得激動了。
然後他就聽到葉白羽理直氣壯的對他說道:“所以今天你先去洗碗吧。”
夏北風深呼吸了幾下,終於忍住了掀桌罵人的衝動,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我親愛的師父,請問你要結婚了跟我去洗碗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我就要踏上婚姻這個墳墓了,你就不能關愛我一下嗎?”
夏北風深呼吸了幾下,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扔了菸頭衝着葉白羽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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