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霓虹燈將城市的夜晚映照的色彩斑斕,照在車窗上,反射出一團團模糊的光圈,晃得人眼花。
各種各樣的汽車匆匆忙忙的在路上飛馳而過,明亮的車燈將黑夜映照的分外熱鬧。
沈洛天將車停在一個十字路口,望着前方一點一點減少的倒計時數字,焦急的敲擊着方向盤。
還有三十秒。
擋風玻璃上似乎有一片陰影,正好遮擋着他的視線。
他低了下頭,從一邊摸出了煙盒和打火機。
副駕上一把塑料雨傘正安靜的躺着,透明的傘面上反射着車窗外的燈光。
沈洛天擡起頭,把煙叼在嘴裡,點燃了打火機。
還有十五秒。
“大哥哥……”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一縷煙霧在他眼前散開,煙霧前方的擋風玻璃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影子。
信號燈的倒計時開始閃爍了起來,還有五秒。
“大哥哥……你看到我的媽媽了嗎?”
那個稚嫩的聲音帶着哭腔問道。
一個穿着紅色裙子的小女孩兒站在他的車前蓋上,將臉貼到玻璃上,眨巴着眼睛可憐兮兮的看着他,。
那女孩扎着兩根羊角辮,圓乎乎的臉上還掛着兩行淚珠,看着也不過四五歲,正是最可愛的年紀。
紅燈最後閃爍了一下,然後終於變成了綠燈。
“大哥哥……你怎麼都不看我一下啊!”那女孩將兩隻手也按在了車窗上,整個人趴在擋風玻璃上,一邊拍着玻璃,一邊氣呼呼的喊道。
身後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喇叭。
沈洛天吐了一口煙,猛地踩了一腳油門。
那女孩被他這麼一晃,整個人在車前蓋上滾了兩下,然後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副駕上的雨傘也隨着這一下的衝擊晃了幾下,最終掉落到了車座下邊的縫隙中。
擋風玻璃上兩個鮮紅的小手印正緩緩的向下淌着鮮血。
沈洛天將車開過了十字路口,纔有空歪頭看了一眼身後那掉到地上的女孩。
她鮮紅的裙子上已經沾滿了灰塵,碎成幾塊路邊的樹枝上。一輛輛飛馳的汽車從她的身上經過。將她幼小的身體碾的七零八落,在那路口中心留下了一大灘鮮血。
她的頭正在信號燈柱旁邊滾來滾去,沾滿了血污的小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一雙黑乎乎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越來越遠的沈洛天
。嘴巴一張一合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擋風玻璃上兩個血手印顏色慢慢的變淡,直至消失。
“哼……”沈洛天撣了一下菸灰,冷笑了一聲“都死了八百年了還在找媽媽,誰管你啊!”
他將視線從後視鏡上收了回來。轉動了一下方向盤,拐了個彎。
彎道上一個瘦弱的男人正躺在馬路中央,被來來往往的車撞得像個皮球一樣四處翻滾。
那男人看到沈洛天的車向他駛來,眼睛猛地一亮。他迅速的翻了個身,從地上爬了起來,蹲在地上衝着那輛越野車裡的人招着手。
可惜那輛高大的越野車跟其他的車沒什麼兩樣,無情的從他身上開了過去,將他再一次壓平在馬路上。
“要記得遵守交通規則啊!不然死了之後還躺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好看嗎?”
沈洛天扶着方向盤,放緩了車速。 又拐過一個轉彎。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好像忘了什麼事情。
他看着前方漸漸露出輪廓的立交橋,疑惑的皺了一下眉頭。
他想了一會,忽然驚訝的“啊!”了一聲,又擡手拉過了身邊的安全帶,扣在了自己的身上。
車子向立交橋上拐去。
五分鐘之後。
沈洛天默默的踩下剎車,把車停在馬路中央,打開了車窗,探出頭去向前看了一眼。
旁邊一輛白色的寶馬車裡,一箇中年男人也跟他一起打開車窗。探出頭來。
前方密密麻麻的車擠在路上。許多的人也像他們倆一樣,打開車窗,向更前面不知多遠的地方張望着。
那寶馬車主張望了一會,什麼都沒看到。又把頭縮了回來,向後面看了一眼。
後面也已經停滿了車。
浩浩蕩蕩不知道多長的車隊,刺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的響着,偶爾還夾雜着幾聲抱怨和咒罵,聽着就像正值下班高峰期的菜市場門口一般。
那寶馬車主又觀察了一會,確定自己已經被死死的堵在了這條路上。轉過頭看了身邊的沈洛天一眼,無奈的聳聳肩。
沈洛天禮貌的衝着他點點頭。
“小兄弟,知道前面怎麼了嗎?”
沈洛天迷茫的衝他搖了搖頭。低頭看了一眼車上的電子鐘,泄憤似的按了一下喇叭,然後靠在車坐上,抽了一口煙。
“哎呀,小哥車不錯呀!多少錢買的?”開寶馬的中年男人笑眯眯的離開了駕駛座,湊到了另一邊的車窗上,熱絡的對沈洛天說道:“還有煙嗎?”
“不知道,我哥的車
。”沈洛天說着摸出了煙盒,遞給了那男人“怎麼,大哥家裡管得這麼嚴?”
“哎,那可不是,天天唸叨着說什麼肺都燻黑了,二手菸對孩子身體不好,早晚要死於肺癌什麼的,煩死了!”那男人露出了一個“你懂的”的表情,擡手指了指沈洛天車上的打火機“還是你們年輕人好,無牽無掛的,想幹嘛就幹嘛,也沒人管着。像我這樣的就只能趁着堵車就這點時間抽空過過癮了,回家之前還要想辦法把味都弄沒了。”
“還是少抽點菸吧。”沈洛天笑着說道:“肺不肺癌倒是無所謂,但是嫂子說話永遠都是是對的,這是宇宙的終極真理。”
那男人聽了這話大聲的的笑了起來,回手把打火機還給了沈洛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你說話還真有意思……對,就是這個道理。”
沈洛天又從兜裡摸出了手機,低頭按了一會,擡頭衝着那男人說道:“前面好像是出車禍了,連環追尾。這邊估計要堵上一會了,大哥你着急嗎?”
“還行。剛下班,不算太着急,不過要先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一聲。”那男人咬着煙,也掏出了手機。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按着觸屏,搖着頭感嘆道:“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啊,這麼多新東西,一看就明白,看一眼手機就知道出車禍了。真厲害啊!我就弄不明白這個什麼智能機的……哎,老了!”
“呃……還好吧。”沈洛天看着那男人一下一下的按着手機屏幕,最後終於播出了一個號碼之後,忍不住替他鬆了一口氣。
“啊喂,老婆,是我。我這邊堵車了,好像是出車禍了。”那男人開始對着電話那邊講話。
沈洛天輕笑了一下,又抽了一口煙,閉着眼睛靠在座椅靠背上,揉了幾下剛剛就一直在跳動的太陽穴。
眼前無數雜亂破碎的畫面飛快的閃過。夾雜着各種詭異的噪音,就像是在看一盒被損壞了的錄像帶一般,畫質奇差不說,畫面還扭曲的亂七八糟啊。
幾輛汽車橫堵在馬路上。
滿臉是血的司機趴在方向盤上喊着:“我腿斷了!”
寶馬車裡那男人的聲音不斷的鑽進他的耳朵,提醒着他現在身處何處,現實還是真實存在着的。
“哎……對,就是那條路,你怎麼知道?”
“哦哦哦,新聞上有了啊,那就好。我還怕你不信呢!”
一個小男孩躺在破碎的玻璃中,胸口微弱的起伏着,他身邊躺着一個扭曲的已經看不出原型的電動汽車。
“嗯嗯,我沒事。就是堵在路上了,你別擔心啊。”
一箇中年女人正跪在一灘血泊中,抱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體大聲的哭嚎着
。
“對,你跟兒子先吃飯吧,我不知道要幾點才能回去呢。”
幾輛警車鳴着笛,紅藍的警燈不斷地閃爍着。交警大聲的呼喊着,在馬路上來回奔跑。
“我真的沒事,出車禍那地方離我遠着呢,你別瞎想了啊,快點吃飯吧。”
兩輛救護車被堵在某個路口,一動不動……
“好,那我就掛了,你記得給我留點宵夜啊!”
“哎,女人啊,就知道瞎擔心,一直問是不是我被撞了,也不想想我要是被炸了能這麼打電話嗎。”那男人掛斷了電話,衝着沈洛天笑了一下,尷尬的撓了撓頭,雖然是抱怨的語氣,卻帶上了些不自覺的甜蜜“真煩,小兄弟你說是吧?”
沈洛天輕輕的“嗯”了一聲,再一次睜開了眼睛,衝着那男人點了點頭。
“哎呀,小兄弟你眼睛怎麼紅了!”那男人看着沈洛天的臉,驚訝的喊了一聲。
“有嗎?”沈洛天裝模作樣的湊到後視鏡前看了一會,回過頭盯着那男人,疑惑的說道:“我看着沒有吧,大哥你是不是眼花了。”
那男人又仔細觀察了一會,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好像還真是我眼花了……哎,老了啊!”
沈洛天又笑了一下,指了指前方的車尾燈。
“大概是剛剛那個燈亮的時候晃的吧。”
那男人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也靠在椅背上,仰着頭開始悠閒的抽起了煙。
沈洛天聽着耳邊各種各樣的吵雜聲,看着眼前望不見頭的車隊開始發呆。
那中年男人抽了一會煙,忽然嘆了口氣,感嘆道:“哎……也不知道前面的車禍現在怎麼樣了,看樣子應該挺嚴重的,死沒死人啊?”
沈洛天愣愣的看着前方大片的汽車燈光,無意識的說了一句:“死了三個。”
一個小孩、兩個男人。
一聲尖銳的喇叭聲正好在他們身後響起,掩蓋住了他那本來聲音就不大的話語。
“嗯?”那中年男人疑惑的轉過頭,看着沈洛天“你剛剛說什麼了嗎?”
沈洛天被那喇叭聲驚了一下,迅速的回過神來,朝那中年男人搖搖頭。
“沒什麼。”
那中年人擡着眼睛回憶了一下,似乎還是不太確定自己剛剛聽到的話是不是他說的。
沈洛天再一次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可他還停留在原地,一點也沒動。
“啊,對了,小兄弟,你這是要去哪兒?”那男人再一次問道
。
“我……去我叔叔店裡幫個忙。”
“挺着急的吧。”那男人朝他車裡的電子顯示屏擡了擡下吧“我看你一直在看時間,是不是特別鬧心啊!。”
“還行吧,也不算太着急。”
只不過是晚了就會死一兩個人而已,請不要擔心我。
“那你要不要給家裡打個電話什麼的,就算是不着急他們也該擔心你的。”
沈洛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
“算了,不用了。”他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現在打給誰都沒用了。”
他說着這話時又一次閉上了眼睛,努力的回憶着沈雲歸的臉。
他們倆平時見得不多,雖說是親生的叔侄,但是也說不上太熟,這會兒忽然要去想他長什麼樣子,倒還真耗費了一點兒時間。
所幸最後還是想起來了。
在想起沈雲歸相貌的同時,沈洛天也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東西。
一個男人正努力地蜷縮着自己的身體,把自己塞在了一個黑暗狹小的空間裡。
一道極細的光線從那男人身側的一道細縫中投進這個小小的空間,成爲了這個封閉空間裡唯一的光源。
而這光源也不算太穩定,時不時的有什麼東西從那道光線投來的方向晃過一下,讓這空間短暫的陷入黑暗之中。
時不時的有什麼抓撓東西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聽的人心裡沒由來的一慌。
還有女人有緣的哭聲。
那男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充斥着這個小小的空間,本應該細微不可聞的聲音此時聽着分外的清晰。
看來暫時應該還死不了。
沈洛天望着前方漸漸開始有些鬆動的車隊,吐了口氣,轉頭對着那中年男人說道:“大哥,好像可以走了。”
“哎?”那男人聞言向前張望了一會,猛地笑了一下“是啊,好像可以走了。”
在不斷鳴叫的喇叭聲和罵罵咧咧的吵鬧聲中,堵了將近半小時的車隊終於開始一點點的蠕動起來。
當道路徹底通暢了之後,沈洛天身邊那中年男人在路口跟他打了個招呼,就將車開向了另一個方向。
沈洛天也鬆了一口氣似的,飛快的轉動了幾下方向盤,向着沈雲歸那間古董店方向開去。
一滴雨水從天空中落下,打溼了地面。
一個小男孩迷茫的蹲在馬路上,看着眼前來來往往的各色汽車,還有地上那一大片黑紅色的血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
更多的雨點很快便佈滿了地面,那一大灘血跡很快便被雨水稀釋,變成了粉紅色的溪流,順着馬路邊緣流進了下水井中。
那小男孩愣愣的看着細密的雨點穿過自己的身體,落在地上,眨了眨眼睛,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在他身後,一個年輕男人正蹲在路燈頂端,嫌棄的看着那小男孩,挖了一下耳朵。
“切……哭什麼呀!”那男人小聲的說道:“不就是死了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