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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盛 會/看書閣

這話的內容雖然有些挑釁,但他語調平和,甚至還帶了點仰慕,康熙心情正好,也不多想,聞言笑道:“準噶爾部的彪勇在蒙古諸部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不知道要比什麼?”

策妄阿拉布坦微微一笑,如鷹隼般的雙目緊緊盯着胤禩。“弓箭騎射,只怕比不上皇子,我們蒙古人也就布庫還拿得出手了,不知能否請博格達汗恩准?”

這話捧得不着痕跡,康熙展顏道:“自然可以,在草原,你們是主人,客隨主便,跟朕來的幾個兒子都在這裡了,你隨便挑吧。”

策妄阿拉布坦看了端坐在那裡的太子一眼,視線滑了開去,一一掃過其他諸人,最後落在胤禩身上。

“博格達汗……”

“皇阿瑪。”

聲音嘹亮,打斷了他話頭,衆人凝目望去,卻見十三阿哥胤祥自座位站了起來,拱手道:“兒臣不才,願與準噶爾汗較量一番。”

十三青春年少,生氣勃勃,掌管兵部也有一段時日,身上那種英氣便要比其他人更重一些,如同一把出了鞘的寶劍,寒光爍爍,康熙在他身上看到了早年大阿哥的影子,對這個兒子也極是喜愛,聞言便哈哈大笑:“朕還想你要按捺多久,我們家十三郎果然沉不住氣了!”

言下之意,卻很是歡欣,並無不悅。

策妄一怔,眯起眼打量着這個壞了他好事的十三阿哥,十三也毫無畏懼地迎上去,兩人對視片刻,眼底已頗有些暗潮洶涌的意味。

太子原本見對方的目光落在胤禩身上,已經猜出幾分,正打算看一場好戲,不料卻被十三攪和了,不由微微一哼,轉過頭去。

十四看着他們兩個,後悔自己猶豫了一會,沒有及時出聲,骨子裡有些躍躍欲試。

周圍蒙古各部諸王,眼見一場比試在即,不由都興奮起來,一邊竊竊私語。

胤禩則神色淡淡,似乎事不關己。

過了好一會兒,策妄笑了起來,道:“原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三阿哥!”

十三也笑道:“不敢當大汗這句大名鼎鼎,您在草原的天空上翱翔的時候,十三還是個無知小兒呢!”

言下之意,一會兒若是你輸了,臉面便丟盡了,我若是輸了,也不過是後輩輸給前輩,並沒有什麼可恥的。

策妄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長。“十三皇子年少有爲,但照中原人的說話,我已過而立,怕是力有不逮,不如讓舍弟相替上場。”

說罷一指旁邊的人。

他口中的弟弟,叫策凌敦多布,實際並不是親弟,只是堂弟,但他跟隨策妄多年,南征北戰,聯合清軍打擊噶爾丹,深爲策妄阿拉布坦所倚重,是他的臂膀親信。

策凌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面容年輕,此時衆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更是垂下了頭,彷彿還有些羞澀。

十三心中冷哼一聲,朗朗道:“如此就請多指教了。”

言罷當先走至場中空曠出,拱手而立,身形筆直。

策凌見狀,只好也跟着走了出來,笨拙地拱拱手。“多有得罪。”

十三見他準備好了,也不廢話,一手閃電般伸出去,揪住他的衣領,身體一矮,往前一撞,便欲將他摔出去。

豈料對方力氣奇大,竟然不動如山,只是微微後退一步,反手抓住十三的肋部向後一摔,十三凌空翻身,穩穩落地。

周圍響起一片叫好聲,草原上最重英雄,十三年紀雖小,功夫卻極精湛,高手對陣,自然精彩絕倫,衆人都緊緊盯着場上,捨不得分神。

十三隻覺得方纔被抓住的肋處還隱隱作痛,面前的對手依舊帶着羞澀的笑容,卻再不敢小覷,穩了穩心神,看着對方欺近前來,雙手格去攻擊,腳一邊踢向對方腳踝處穴位,這一串動作都在片刻間完成,在旁人看來,只見二人動作迅疾,人影閃動,只怕連招式都看不清楚。

這已經不是純粹的布庫,而成了雙方武力的較量,論氣力,十三必然不如策凌,但他自幼師從大內高手,身手即便是在外面,也已臻上乘了,兩人比試,卻似都使出平生所學,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胤禩並不擔心十三,兩人已經打了這麼長時間,縱然落敗,也不算丟了朝廷的面子,他注意的是另外一道目光。

自那兩人在場中比試,策妄阿拉布坦的目光,便是透過兩人,直直看向胤禩。

見胤禩朝自己望來,策妄嘴角噙笑,輕輕點頭,以作示意。

這個人,是蟄伏的蛟龍,遲早不會滿足於臣服在朝廷壓制之下,必然將攪得西北天翻地覆,只是如今準噶爾部急需休養生息,所以作出一副溫和無害的模樣來,連皇阿瑪也被騙過。

胤禩思忖着,手指不自覺摩挲着杯沿,冷不防一擡頭,那人卻依舊在看着自己這個方向。

那目光赤|裸裸的,不加絲毫掩飾,彷彿帶着掠奪的意味,讓人很不舒服。

胤禩微微皺眉,視線移開,沒再看他。

那邊兩人已經打了許久,卻依舊是不分勝負,彼此都有些氣力不濟,十三索性覷空退了出來,朗聲道:“你功夫了得,我佩服得很,這場就算和局,如何?”

策凌點頭笑道:“十三殿下也十分厲害,策凌甘願認輸。”

態度坦蕩磊落,草原上最重英雄,原本他還看十三年紀小,有些輕視,如今卻是半點也不敢小看了。

周圍響起一片歡呼聲,康熙也覺面上有光,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朕可又看到一個少年英雄了,來人,賜酒。”

御酒被端上來,策凌也不推辭,朗聲道謝,仰頭喝下,舉止豪爽,令康熙大增好感。

“你年紀幾何,可有婚配?”

這是打着聯姻的主意了。

策妄目光一閃,起身替他回道:“回博格達汗,我這個弟弟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婚配。”

康熙捋須笑道:“可惜此行朕沒帶着女兒,不然就讓你挑個公主回去。”

但是清朝歷代公主,十有**都是下嫁蒙古和親,大多都落得個芳齡早逝,或晚景淒涼的下場,幾乎沒有一個能得善終。

願生生世世不在帝王家,只怕是清朝公主們的心聲了。

胤禩知道,康熙這話聽起來像是玩笑,卻也真是在打着這個主意。

準噶爾部在蒙古勢力龐大,根深蒂固,雖然因爲噶爾丹的反叛而有所削弱,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這幾年策旺阿拉布坦接掌之後,又逐漸恢復元氣,是草原上不容忽視的勢力之一,康熙自然想要拉攏過來,爲己所用。

自古以來,聯姻是消解怨隙,兵不血刃的最好手段。

白天的熱鬧過後,晚上又是篝火熊熊,歌舞昇平,這些年蒙古諸部太平已久,又被朝廷源源不斷地賞賜,血性早已慢慢在享樂中慢慢被融化,王爺們坐在那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場中女子身姿婀娜起舞,酒香混着柴米燃燒的氣味在四周流蕩,令人心神迷醉。

胤禩與十三他們坐在一起,那兩人少年心性,喝酒不加節制,胤禩被他們勸着也多喝了幾杯,直至覺得頭有些暈眩。

“我先去帳篷裡歇息一會。”說罷起身,往後走去。

十四見狀便要跟上。“八哥等等我,我也去!”

十三一把拉住他,一瞪眼。“剛纔你就一邊幹看着,喝得比八哥還少,不行不行,幹了這幾杯再說!”

十四想甩開他的手,無奈十三喝了酒,氣力比平日還大些,掙脫不開,只好悻悻坐下,拿起酒便灌。

到最後,兩人都喝得不省人事被送回去。

這頭胤禩向帳篷的方向走去,喧譁熱鬧都被他拋在身後,越往前,夜色越濃,寒意也更重些。

這片地方因爲聖駕來臨,諸王朝見,建了無數帳篷,白天裡遠遠看去,蔚爲壯觀,夜裡穿梭在帳篷之間,有些地方連侍衛都很少走過,顯得安靜冷清。

胤禩覺得頭有些沉,腳步便緩了些,一面扶着額頭,只覺得吐息之間也泛着淡淡酒氣。

冷不防一隻手從旁邊帳篷裡伸出來,將他拽了進去。

胤禩大吃一驚,只以爲是刺客一類的人物,對方氣力極大,他來不及掙扎,被拖進去之後又隨即被壓倒在地上,嘴巴被緊緊捂着。

對方高大的身體壓在他身上,低下頭,將熱氣噴在他耳畔,胤禩似乎也聞到一些酒味。

“應八,京城一別,就不記得我了?”

聲音帶着一股酒後的低啞,和有意無意的魅惑。

胤禩眨眼,被酒浸染得有些遲鈍的腦袋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是策妄阿拉布坦。

見他沒出聲,似乎已經認出自己,策妄也就將手從他脣上放開,身體卻依舊壓在上面,沒有動彈的跡象。

帳篷裡很溫暖,柴火正在燃燒,不時發出噼啪聲響,身下鋪着羊毛毯子,柔軟無比。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胤禩的聲音淡淡,卻掩不住微醺酒意,這裡溫暖得讓他眼皮開始沉重起來。

策妄輕笑了一下,將身體微微挪開一些,側着身子,一邊按着他的手,腳卻插入他的雙腿之間,兩人姿勢奇異而曖昧。

“失禮了,我只是想到京城裡一見如故的舊友,見了面卻當作不認識一樣,心裡難免有些激動。”

被篝火映得若隱若現的神情上卻沒有半分愧疚。

動彈不得,索性就不再做無謂的動作。

“大汗不也隱瞞了身份,我心裡也很難過啊。”話雖說着,廉郡王臉上卻顯得漫不經心。

策妄低笑一聲,頭又湊近了些。

胤禩只覺得對方呼吸的熱氣都噴在臉和脖頸上,帶來陣陣戰慄的激靈,忍不住想撇開頭去,卻被他緊緊按住。

“廢太子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了,未來的君主關係着我們草原的興衰,我自然要去京城看看,沒想到卻有意外的收穫。雖然現在太子復立,但是現在看來,皇帝並沒有把他當回事。”

胤禩心中一凜,康熙對太子的態度,確實不復從前,但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太子應有的待遇和威儀,卻半分沒有少過,蒙古諸王對太子依舊戰戰兢兢,這人卻看出了與旁人不一樣的東西來。

“大汗說笑了,皇上對太子期望甚重,太子之位,自然穩如泰山。”

策妄一笑:“你們中原有句話,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是或不是,我們心裡明白得很。”

頓了頓,他續道:“聽聞王爺在朝廷也是衆望所歸的太子人選,那個位置,你若有意,我們可以合作的。”

他開門見山,說得直白,胤禩酒醒了大半,盯着他看了半天,慢慢道:“準噶爾部元氣大傷,如今還沒有恢復過來,這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語帶譏誚,策妄卻不以爲意:“雄鷹飛得高,是爲了看得更遠,眼看皇帝漸老,我身爲準噶爾的首領,也不能不爲部落早做打算,你當皇帝,可以兩全其美,總比那個無能的太子好。”

“太子無不無能,不是你說了算,身爲臣子,就該一心效忠,不要有癡心妄想,免得到頭來什麼也得不到。”雖然被對方壓制在身下,胤禩卻並不顯得慌亂,淡然的語氣就跟在說今日吃什麼差不多,波瀾不興的神色讓對方忍不住想要揣測他的底線,撕碎他的平靜。

“沒關係。”策妄笑道:“來日方長,殿下慢慢考慮,我們有的是時間,有準噶爾部的支持,將來若有一日,你坐上皇位,蒙古這邊,就不愁沒人應和了,其中利害,相信殿下比我清楚。”

這話若是放在上輩子,胤禩必然心動,可如今說這些,只讓他覺得好笑。

胤禩不露聲色,嘴角一勾:“我會好好考慮的,不過這種處境之下,只怕考慮起來也有些難度。”

單憑氣勢而言,策妄雖如烈火,狂妄不羈,對方卻似大海,深不可測,他實在佔不到半點上風。

策妄哈哈一笑,並沒有放鬆半分,反而在他雙腿之間緩緩磨蹭,若有似無拂過那柔軟的器官,曖昧道:“今日皇帝要賜婚公主,早該和他說,要就把他兒子送過來,什麼公主,我們可不稀罕。”

他這話是故意激怒對方,可胤禩也跟着笑了起來:“若大汗願意在京城長住,我定當奏明皇上,讓太子殿下收下你。”

“這張嘴這麼利,我記得那會兒剛見面的時候,王爺可是彬彬有禮的。”策妄伸出拇指,摩挲着對方的嘴脣,如同愛撫一般。“送給你的那把短刀可是信物,你收下了,就等於迴應我的情意。”

實際上,那把刀再尋常不過,當時策妄初到京城,看他談吐不凡,也是爲了賣個人情,卻沒料到對方居然是皇子阿哥,天潢貴胄。

在京城數月,他早就將朝中各方勢力摸得清清楚楚,眼前這人雖然不是太子,但能力手腕在諸皇子中皆是上乘,十有**纔是皇帝真正屬意的繼承人,與他結交百利而無一害,但胤禩看似溫和儒雅,實則極不好相與,策妄旁敲側擊,開誠佈公,都不能看透他的心意。

這人若不是盟友,將來必然是大敵。

策妄盯着他,驀地閃過這個念頭。

“八哥!……”

遠遠傳來幾聲呼喚,打破兩人之間詭譎的氣氛。

策妄微微一笑,放鬆了鉗制:“殿下真是好人緣,弟弟找過來了。”

胤禩趁機起身,拂去身上灰塵,笑道:“謝謝大汗款待,既然有人來找,便該告辭了,你的提議,我會好好考慮的。”

策妄斂了笑容,正色道:“殿下若得天下,我必將誓死效忠。”

狼的效忠是有限度的,亦是需要等價交換的,胤禩心中冷笑一聲,面上自然欣然答應。

掀開厚重的布簾,策妄並沒有跟出來,胤禩走了出去,他長長吐了口氣。

策妄所謂的合作,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朝廷與準噶爾之間,總歸不可能有永遠的和平,但是方纔他的話裡,卻給了自己一個警惕的信號。

連一個蒙古人都看得出自己“衆望所歸,人心所向”,可見樹欲靜而風不止,旁人眼裡,這天底下不可能有不要皇位的傻子,自己一再謙讓,不過也是故作姿態,那麼皇阿瑪心裡,是否也會如此想?

“八哥,你跑哪去了,我們在帳篷裡找了半天,也沒見着你!”十三疾步迎上來,擔憂之色躍然浮現。

“剛纔瞧着那裡氣悶,就四處走走,怎麼,你們不喝了?”胤禩笑着拍拍他的肩。

“別提了,居然老有些女的湊上來獻殷勤,連痛快喝一場都不行,十四在帳篷裡等我們,他喝得比我還多……”

兩人邊走邊說,聲音漸行漸遠,終至淹沒在夜色之中。

又過了幾日,蒙古各部陸續朝見完畢,各自離去,御駕也開始準備啓程回京。

就在此時,康熙染上風寒,病情來勢洶洶,竟至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