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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送 行/看書閣

十三進門的時候,眉目依舊英氣,只是帶了一股揮之不去的消沉。

這也難怪,他本是少年得意,受盡寵愛,忽然之間從雲端跌落下來,心裡必然不能接受,胤禩看在眼裡,卻沒點破,只是招呼他坐下。

“今兒個是什麼風,竟把你給吹來了?”

十三嘴角勉強扯起一絲笑容:“聽說八哥就要遠行了,怎麼能不來送一送。”

胤禩一笑,親自沏茶給他。

“山高路遠,八哥怎會想到要去那種地方?”十三猶豫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胤禩噙笑:“山高路遠,未必就不是海闊天空,雲南聽說是很好的,尤其是昆明,四季如春,鮮花似錦,比京城還要好,不出去看看,怎能知道天地有多大。”

十三眼中浮現出一絲迷茫,吶吶笑道:“那可真好,聽聞苗女多情,八哥別被迷花了眼,樂不思蜀纔好。”

他今年十六,正是英姿勃發的年紀,身居要職,少年風流,何等風流,但先前這一番打擊之下,卻令他猶如晴天霹靂,無所適從之感。

胤禛爲此沒少安慰過他,只是十三自己心底無法擺脫出來,他想不明白,那麼寵愛他的皇阿瑪,怎麼三言兩語就將他卸了差事,連他進宮請安也不想見他?

胤禩看着他,突然道:“十三。”

胤祥一愣。“啊?”

“老爺子首先是皇帝,而且是古往今來出類拔萃的皇帝,其次纔是我們的皇阿瑪,再說人生際遇,跌宕起伏,本是常事,你小小年紀,將來的路還長得很,不要着眼一時的挫折,目光須得放遠點纔好。”

話不能說得太明白,但這番話已經把要勸的話都勸了,只是這弟弟畢竟年紀還太小,性情素來直爽,之前又是一帆風順,驟然之間遭遇這樣的變故,必然很難接受。

十三低下頭,苦笑道:“八哥所說,我又何嘗不知,只是,只是心裡頭那道坎子,就是過不去……”

語氣越來越低,驀地又擡起頭道:“八哥,不若我也與皇阿瑪說一聲,讓我與你同行吧。”

他一人獨行,老爺子就不會懷疑,若是拉上個十三,兩人山高皇帝遠,動機立時就不一樣了,只是這話,卻不能對十三明說,以他如今的年紀,也想不通這些彎彎道道。

胤禩沉吟道:“這事,我也說不好,你最好去問問四哥,若是他同意了,你再與皇阿瑪說?”

胤禛自然是不會同意的。

四哥,別怪我不念情份,十三這個大麻煩,就推給你了。胤禩暗道,心中卻是沒有一點愧疚的。

身在雍王府的某人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狐疑着是誰在背後唸叨自己。

這次是遠行,而且歸期不定,必然有許多事情需要安排。

內宅裡,弘旺還小,廷姝身體也不大爽利,便漸漸在教張氏接管府裡一些事務,並且讓胤禩上書宗人府請立張氏爲庶福晉,有些嬤嬤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個身份低,又沒有生育的庶福晉,但廷姝一意孤行,胤禩又不反對,也只好在背地裡嚼嚼舌頭。

雖說還有胤禛,但他畢竟是外人,也不好插手內院的事情,胤禩只能交代高明,又託那拉氏平日多照看些。

“爺,”廷姝捧着剛做好的衣物,一邊比量着給胤禩試穿,看哪兒尺寸不合適再連夜改掉。“聽說雲南瘴氣重,您別往那些山林鄉野的地方走。”

“我曉得。”胤禩看着她垂下頭,常常的睫毛微微顫抖,嘆了口氣,挽起她的手。“嫁給我,苦了你了。”

“誰說的!”廷姝眨眨眼,將眼眶裡的溼意眨回去,撲哧一笑。“別的府裡因爲爭風吃醋鬧得雞飛狗跳,還有什麼嫡母毒死庶子的,亂七八糟,雞犬不寧,爺看看這京城宗室貴人府邸內宅,誰有我們來得清靜?”

見胤禩溫柔望着她,廷姝心頭一酸,又笑道:“其實我暗地裡不知道多慶幸當初阿瑪額娘給我挑的這樁婚事,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我現在天天都要抹眼淚過日子了。”

她說的是實話,未出嫁時幾個閨中好友,如今早已各自爲□,爲人母,然而個個看着風光,實際上都過着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日子,偶然遇到,卻也是相對唏噓,其中辛酸,惟有自己知曉,幾人數遍了京城裡的王公貴族,到頭來最被人羨慕的,竟然是廷姝。

丈夫是天潢貴胄,貴爲郡王,卻難得是個專情的性子,成婚這麼多年,府裡只有一個嫡子,而他也從不往府裡帶人,就連宮裡頭指的人,至今也只有一個張氏,偏生還是溫吞和順的人,比起那些興風作浪,無事生非的女子,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只有在兩人獨處時,廷姝才難得露出些調皮性子來。

“我知道你們男人在外頭,必然有許多事要煩心,我只能把家裡打理好,別讓你多添煩惱,雲南雖遠且苦,但聽說那裡的女子熱情張揚,爺可別回來的時候,後面跟着一大串異族女子。”

胤禩苦笑,這也不是第一個人跟他說這樣的話了,胤禛、十三、廷姝、甚至老爺子,難不成他是個風流性子,非得到處留情不成?

“好,我只看那裡的男子,絕不多看女子一眼。”

這話對別人說時,也不會有人多想,惟獨對着某人說完,卻換來一頓狠狠的親吻。

“男的也不準看!”

從京城到雲南不是一段很短的距離,但考慮到既是微服,自然也不可能大肆張揚,康熙給他撥了四名侍衛,胤禩又帶上沈轍,輕裝簡行,看上去就像尋常富家公子出遊一般。

幾人一大清早便出發,一路緩行,快出城時,卻看到城門口一人一馬,站在那裡。

胤禩一怔:“十四?”

胤禎看着他們走近,笑吟吟地迎上來。

“八哥,我是來送行的,讓我陪你走一段吧。”

十四接替十三掌了兵部之後,俊秀的眉目間自有一股顧盼飛揚,便連舉手投足也從尊貴中多了幾分氣勢,這顆藏於匣中的明珠終於漸漸嶄露出自己的光華,日後號令天下的大將軍王,此時已初見端倪。

胤禩點點頭,下了馬,二人便牽着馬一路往前走,沈轍與侍衛們跟在後面,有意無意,漸漸落下一段距離。

“八哥這次,是爲了四哥,纔會遠避南疆吧?”十四突然開口。

胤禩不答,只是笑道:“待我回來時,給你帶些新奇的玩意吧。”

“我不是小孩兒了。”他停住腳步,轉過頭,認真道:“八哥,四哥經營這麼多年,卻還保不住一個你,你爲什麼還肯死心塌地跟着他?”

不待胤禩回答,他又道:“八哥且等等我,再過兩年,等我站穩了,便將你接回來。”

十四伸出手去,抓住胤禩的手腕,又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塞入他的手心。

胤禩低頭一看,心中微動,正想說話,卻聽得少年懇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八哥……此去路遠,你,多保重!”

說罷,少年不再看他一眼,翻身上馬,掉轉馬頭,往來路疾馳而去。

馬蹄帶起一片塵土,將那背影變得模糊不清。

胤禩看着手中的小巧精緻的短銃,神色莫測,半晌無語。

早在元朝,雲南便已建省,當年吳三桂割據雲南一方,不僅僅是這裡山高皇帝遠,還因爲雲南山地極多,瘴氣厲害,易守難攻,兼之苗民衆多,難以教化,所以許多人向來將雲貴一帶視爲畏途。

大清是滿人開國,未入關前,他們同樣屬於化外蠻夷,因此對雲貴一帶的“蠻民”並不如之前那般歧視,然而三藩之亂後,朝廷所秉承的,依舊是傳統“守中治邊”的政策,要說如何重視,卻也談不上,所以胤禩被派往雲南巡視,在衆人眼中,確實形同流放。

康熙二十六年之前,雲貴總督的總督府是在曲靖,二十六年之後,改駐雲南府,但曲靖一帶自古繁華,與雲南府相比不遑多讓,胤禩幾人便先行前往曲靖。

“苗疆自古多情女,八爺此來,須得好好體驗一番苗女的風情,否則回到京城,都不好意思與人說自己來過雲南了。”

數人入了曲靖城,精神都還不錯,找了間客棧放下行李,便隨着胤禩出來逛悠,沈轍一邊走,一邊搖着扇子悠悠道。

他自成婚後,依舊不改風流性子,只是收斂許多,至多隻在嘴上佔佔便宜,胤禩聞言笑道:“這等風流豔福,還是讓給子青吧,回去之後,我定不會告訴佳盈的。”

沈轍表情一僵,立時閉嘴。

陸九見狀馬上譏笑道:“都說沈爺如何了得,原來也是個怕老婆的房玄齡!”

說罷哎喲一聲,卻是沈轍的扇子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你也不害臊,教你讀了那麼久的書,好的不學,就知道個房玄齡!”

“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師傅不正,徒弟就歪!”

“……”

胤禩笑眯眯,也不去管他們耍嘴皮子,徑自往兩旁賣些小玩意的攤子逛去,邊走邊挑,不多時幾名侍衛雙手便都提了一堆東西,這股興致一直持續至在一家麪攤子坐下來方纔作罷。

麪攤主人是個六十出頭的老頭兒,見這一行人氣度不凡,衣着華麗,馬上笑着上前招呼。“幾位爺,想吃點什麼?”

胤禩示意衆人坐下,又指着旁邊桌子上一盤金燦燦的東西道:“那是什麼?”

老頭兒笑道:“幾位是從外地來的吧,這東西叫火腿粑粑,是我們雲南有名的吃食,爺試試?”

胤禩點頭,要了幾份。

少頃,主人便端了幾個盤子過來,一一放在桌上。

“幾位爺慢用,壺裡裝的是油茶,也是我們這兒纔有的。”

“老大爺慢走,我們剛從外地來,對這兒也不甚瞭解,看您這會兒生意也不多,不若與我們說說這雲南的風物,也好給我們指指路。”胤禩笑道。

陸九甚是機靈,立時從懷中掏出一小錠銀子塞入對方手中。

老頭見這幾人出手闊綽,爲首之人亦是面目可親,不由點點頭,手往雙肋衣服上一擦,坐了下來。

“幾位爺看起來不像是來做買賣的,那是大家公子出來遊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