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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天 倫/看書閣

做了這麼多年的父子,甚至比旁人還多出整整一世,胤禩對老爺子的心思,也能揣摩個七八分。

若說康熙對兒子都沒有父子之情,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溫情背後,每每隱藏着深不可測的帝王心思,所以久而久之,胤禩便不再如前世那般抱着期望或怨恨,只把他當成皇帝來對待。

只是這還不夠,若是答得隨便一點,老爺子便要懷疑你有沒有別的心思,若是答得過於疏離,又失了兒子的本分,顯得做作。

康熙以往也時常會問他一些令人爲難的問題,只是那麼多問題加起來,也不及這次的棘手。

皇位歸屬,儲君人選,豈是他可以輕易回答的,老爺子這般詢問,爲的又是什麼,若真屬意某一個兒子了,大筆一揮詔書一定,也就罷了,何苦在這裡玩弄人心反覆試探?

這麼想着,胤禩心底便浮起一絲厭煩,幸而他這輩子無意於皇位,否則老爺子這一問,自己難免歡欣雀躍,自作多情。

“回皇阿瑪,兒臣從未想過這種問題。”縱然心裡有些膩歪,面上卻還維持着恭謹。

康熙有些不滿他的敷衍,並沒有輕易放過他。“怎會沒想過,若平庸如老七對朕如此說,倒也就算了,朕不信連你都沒有想過。”

說得急了一些,卻是連咳了好幾聲,蒼白臉色瞬時咳得染上病態嫣紅,背微微弓起,看上去盡顯佝僂蒼老之態,胤禩忙幫他順氣。

“皇阿瑪,外頭風大,不若移步到屋裡歇息。”興許是康熙讓所有人都退得遠遠的,此時這麼大動靜,竟連平日裡近身服侍的樑九功也不見人影。

康熙點點頭,兩人一邊緩步往前走去。

“方纔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胤禩一愣,繼而低聲地,輕輕道:“兒臣之心,日月可表,請皇阿瑪明鑑。”

“你與老四,自小玩在一塊,感情最好,難道你竟不推舉他麼?”

“四哥一心盡忠辦事,將戶部管得井井有條,能力自然不在話下,只是水滿則溢,剛則易折,有時候過分耿直,也不是好事。”

康熙嗯了一聲,臉上帶着微微笑意,並沒有發怒。“你這是明貶暗褒啊。”

“兒臣不敢。”

“好了,你既不肯說,朕也不逼你。”康熙嘆了口氣。“你什麼都好,就是過於小心謹慎,這原本也沒錯,只是凡事過了頭,就顯得束手束腳,不夠大氣。”

胤禩斂眉不語。

他何嘗不想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只不過有這麼一位多疑的帝王兼父親在上頭,做什麼事情之前,都得先思慮三分,生怕行差踏錯,平白落了不好。

“朕只盼,你要記得自己今日說過的話。”

胤禩心中一跳,擡起頭來。

此時兩人正跨入養性齋的門檻,康熙低頭看路,一邊伸手去扶旁邊的欄杆,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胤禩看着他眼角疲倦的紋路,只覺得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那種感覺層層漫涌上來,竟是緊緊包裹住心頭,再也揮之不去。

從御花園出來,胤禩本想直接出宮回府,從袖中掏出懷錶一看,卻正是上書房下學的時辰,腳步便跟着一轉,往那頭走去。

離得遠遠時,已經瞧見從上書房陸續出來的人,弘旺也在其中。

他的舉止態度,並不像在自己跟前那般撒嬌耍賴,反而帶了一股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氣度。

胤禩看得好笑,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再往前走了幾步,衆人已然看見他,便都過來請安見禮。

如今在上書房的人,既有康熙晚年所出的兒子,如十六阿哥胤祿等,也有正兒八經的皇孫,還有一些上三旗顯赫世家的子孫作爲阿哥陪讀,可謂濟濟一堂,只是這些人的身份來歷再高貴,到了這位廉郡王面前,也得低上一頭。

“八哥!”

“見過八叔!”

“王爺吉祥!”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胤禩皆都點頭一一笑答,眼睛沒有忽略小包子弘旺咋見到他時的驚喜神色,不由伸出手揉揉他的腦袋。

“弘旺在上書房,沒少淘氣吧?”

家長無論多麼喜歡自己的小孩兒,面對外人時,總會習慣性的謙遜貶損幾句,胤禩也不能免俗。

這話是對十六阿哥說的,如今他算是上書房裡輩分最高的皇子了。

十六笑道:“八哥這是哪兒的話,弘旺素來乖巧,哪裡會淘氣,這上書房裡頭,對他沒有不服氣的,連師傅也是常誇的。”

胤禩也不以爲意,只當他說的是客氣話,但嘴角仍舊一彎,輕輕捏了一下小包子的臉頰。“今兒個我讓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點心。”

弘旺雙眼亮晶晶,臉頰紅撲撲,身體早就捱過去,趴在胤禩耳邊軟軟道:“阿瑪,你好久沒抱我了。”

“都這麼大了,還要人抱,也不知羞。”話雖如此說,仍是伸出手,將他抱了個滿懷,復又起身。“走吧,回府。”

父子兩人旁若無人,胤禩瞥見弘暉可憐兮兮地站在一旁,這纔想起自己忘了他,笑道:“弘暉也一塊兒吧,我也吩咐廚子做了你愛吃的黃金糕。”

弘暉眼睛一亮,忙跟上去。“謝謝八叔!”

“十六弟也去坐坐?”

十六回過神,忙道:“不,不用了,多謝八哥盛情,一會兒還要去給額娘請安,改明兒弟弟再上你那裡討酒喝。”

胤禩點點頭。“那我們就先行一步了。”

十六看着他們的背影,半天才轉過味來,視線一掃,旁邊那些年幼的阿哥們,也如他一般,或多或少流露出欣羨的神情。

只不過自己年紀大些,也學會了收斂,十六一整神色,朝母妃王嬪的居所走去。

莫說生在天家,就算是尋常百姓,又幾曾見過這般溺愛孩子的父親,都說嚴父慈母,弘旺自幼沒了額娘,八哥多寵愛些,也是常理,只是父子感情如此融洽和樂的,卻是不多見,滿人講究抱孫不抱兒,可看八哥動作熟稔,也不像是第一回做這種事情的……

十六搖搖頭,似要將自己心裡頭的羨慕一股腦兒甩掉。

雍王府。

“昨日皇上召見了八爺。”

戴鐸見胤禛頷首,卻不以爲意的模樣,便續道:“這次召見,皇上屏退左右,連樑九功也不得在旁,故而奴才也未能打探出密談的內容。”

胤禛一怔。

這些年戴鐸一手培養的粘竿處在各處都設了眼線,帝王身邊守衛嚴密,胤禛不敢犯險,只讓戴鐸收買一兩個職位不顯的小太監,偶爾打探一些邊邊角角的消息罷了。

戴鐸斟酌着道:“主子,萬歲爺的身子眼見着不大好,這次還單獨密見八爺,不知是否有何深意?”

胤禛沒有作聲。

戴鐸越發膽大了些,笑道:“奴才對主子素來忠心耿耿,不作貳心,奴才也知道主子與八爺交情好,可兄弟歸兄弟,怕若是八爺起了異心,覬覦皇位,也好早作打算……”

他屢屢在胤禛面前質疑胤禩,卻並非真的活得不耐煩去挑撥兄弟倆的感情,而是爲了自己的前程。

掌管粘竿處,聽起來是一等一的心腹,可戴鐸爲人極聰明,現在便已做了長遠的考慮:若是將來這位四爺身登大寶,粘竿處這種見不得光的地方,自然更不可能暴露於人前,如此一來,自己還怎麼功成名就,享盡榮華富貴?

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在主子面前立下大功,藉此得到恩典,也好從幕後走至臺前。

他躲在暗處多年,見慣了人心險惡,自然不相信這世上真有皇位在前卻不動心的人,何況廉郡王胤禩,自太子廢后,便是人心所向,明裡暗裡,曾有不少大臣表示願意支持他,連皇帝也對他青眼有加,更不要說佟皇后孃家,當朝國丈佟國維,便是八王爺的忠實支持者,而他的岳家富察氏,也是滿洲大家,世代功勳。

十四阿哥早就隱隱站在對立面上,此時又遠在西北,縱有些小動作,也不稀奇,若是能拿住那位八爺的把柄,卻無疑是天大的功勞。

“戴鐸。”胤禛爲了對心腹之人表示親厚,私底下都是喊他們的表字,這次卻直呼其名。“你在我身邊,多久了?”

戴鐸心頭一凜,小心翼翼道:“回主子,應有十多年了。”

“那你應該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是分內之事,什麼不是你應該過問的,廉郡王,就是你不該過問的人。”胤禛淡淡道,“他爲人如何,我心中有數,你三番兩次針對他,以前我念在你一片忠心,不與你計較,但若再有下次,也別怪我不念這麼多年的情份。”

戴鐸終於知道他自作聰明,卻給自己挖了坑,闖下彌天大禍。

任他心機再深,也不由慌了手腳,忙跪地磕頭不起。“奴才該死!”

胤禛還未說話,外頭已經傳來下人的稟報。

“爺,八爺來了。”

胤禛瞥了他一眼,捺下心中厭惡,若不是現在還有用處……

“起來罷,待會別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戴鐸如獲大赦,忙謝恩起身,臉色猶自蒼白未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