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在某種程度上,在進入1942年5月的新加坡已經日本在東南亞的大本營,從馬來亞、緬甸等地運出的數以百萬噸的大米、錫、天然橡膠以及其它熱帶作物、有色金屬,通過新加坡的港口輸往日本或者滿洲,爲日本的“大東亞戰爭”服務。
與其他的東南亞殖民地不同,新加坡是一箇中國化的城市,這裡的居民絕大多數是中國人,在馬來亞的城市也是一樣,那裡同樣也是以中國人居多,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日本對新加坡與馬來亞的統治和其它地區多少有着那麼一點區別爲了避免給中國人藉口,從而破壞了帝國的“百年大計”,日本駐軍儘可能的約束部隊,並下達嚴格的命令以避免部隊傷害到中國僑民
不過儘管如此,日軍在東南亞實施的殘酷的統治,依然影響到新加坡,儘管華僑受到特別的優待,但是他們見到太陽袖章必須佩戴,見了日本兵必須鞠躬,夜裡走路不帶提燈的人依然會以格殺勿論,西方電影和文學作品統統取締,學校課程日本化。日曆也換了,一九四二年變成從第一代日本天皇登基時算起的二○六二年。爲了全部消除西方的影響,憲兵隊的特別支隊象東方的蓋世太保一樣進行活動,根除那些爲老殖民政府服務過或者對西方表現出同情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僅在新加坡,就有七萬華人在過去的幾個月間,乘船離開新加坡,他們可乘船前往廣州、香港以及上海,或者乘船經緬甸回國。
在新加坡的碼頭上,幾乎每個星期都有數以千計華人離開這裡,他們中的許多人,大都是南洋華僑富人,有的甚至還是在南洋生活數百年華僑鉅富,對於許多人來說,這甚至是他們第一次返回唐山。
“望唐”號,這是南洋航運留於南洋的十五艘運洋郵輪中的一艘,也是往返國內與南洋的四艘郵輪中的一艘,對於許多急切離開南洋的華僑來說,這四艘船的每一艘都意味着……安全。
“現在,我終於知道,爲什麼,父親希望我回國讀書了!”
站在船舷邊李平洋的口吻中帶着幾分感嘆,在四年前,應該讀大學的時候,父親希望他回家讀書,而不是像其它人一樣去歐洲,那時,他不能理解,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對於歐洲人來說,歐洲是他們的根本,而對於華僑來說,無論他們走多遠,無論他們擁有多少財富,唐山都是他們的根。
“如果不是父親親自向國內求助,我們又豈能得到這一萬五千張船票!”
一萬五千張船票,這是在南洋生活數百年的華人巨族向政府的請求,同樣也是在過去的幾年間,包括李家在內的數十個華僑家族在國內投資以及購買債券的回報。
幾乎是在日軍開始進攻南洋起,一直於北方貿易公司有接觸的李平言便知道,貿易公司的經理們一直在遊說諸如李家、陳家、張家、林家、黃家、伍家、鄭家等華僑家族離開南洋,回到唐山,但各家都顯得很是猶豫,因爲他們同大多數華僑家庭不同,他們的家族都在南洋繁衍至少百年以上,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同唐山的聯絡並不親近。
或許,幾百年積累的財富是個天文數字,但他們在國內的投資卻極爲有限,就像他們將北方貿易公司視爲競爭對手一般,這又同華僑將北方貿易視爲後盾不同。也正因如此,當他們眼中的那些“親唐派”紛紛返回國內的時候,他們依然保持着沉默,在他們看來,日本人佔領南洋,對他們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機會,畢竟,日本佔領南洋也需要同當地人合作。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們看到日本將俘虜的歐洲平民關進監獄或者集中營,許多人還沒有到達人滿爲患的監獄和拘禁營地就斷送了性命,倖存者常常沿着叢林小道跋涉數百英里,然後象牲口一樣地被關在這些監獄和拘禁營地裡。巴釐巴板的所有白人都被殺死,以示對他們破壞石油設施的懲罰。日本人肆無忌憚地姦污和屠殺年輕姑娘乃至修女,爪哇和蘇門答臘的荷蘭人受到慘重的迫害;在菲律賓,三千多名美國平民被關在馬尼拉郊區聖托馬斯大學校園的有刺鐵絲網裡,又擠又髒地住了三年,既缺食物,又缺醫療。
儘管這些消息很快傳到了大家的耳中,但是這些華僑家族認爲這一切不會降臨到他們的頭上,這個時候華僑的身份對於他們來說是保護傘。但是日本人卻是無視規則,他們的橡膠園、種植園以及礦場被日本人用不能兌換的軍票收購,而這個時候,甚至就連同領事館都愛莫能助,因爲他們是通過土著人的介入實現這一切,而日本人對土著人的扶持,卻讓這些於南洋生活數百年的華僑意識到了危險,他們清楚的知道,土著對他們的敵視,隨着當地土著表現出來的敵意越來越濃,離開南洋便成爲了最好的選擇。
但是這時候,想離開,卻並沒有那麼簡單船票緊張,不過幸好,他們的財富使得他們同南京以及北平高層都有還算親近的聯繫,於是在他們的請求下,纔有了“望唐號”以及其它五艘增加郵輪的開通。
“唐山……”
沉吟着,李平洋的神情顯得有些凝重。
“就親近而言,大馬的僑民更親近唐山,他們在國內的投資超過五萬萬元,而我們呢?只有三萬萬元,但相比較財富呢?我們這些家族又擁有多少財富?”
雖說年青,但是李平洋卻知道,爲什麼即便是到了最後關頭,依然有一些家族不願意撤出南洋他們同國內的聯絡僅限於道義的支持,比如購買一些債券,也僅只是如此了。
“現在,留在南洋是沒有任何希望的?誰也不知道,未來南洋是什麼樣子!對於我們來說,最妥協的辦法,恐怕就是在國內靜觀其變,我們確實失去了很多,但,只要人在,總有一天,我們還能夠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相比於李平洋,在李家的年青一代中,李平言更傾向於回國,事實上,早在幾個月前,他便將自己的妻兒送到了剛剛收復的香港,在他看來,留下人比什麼都重要。
“也許吧,誰知道呢?我現在想的是另一個問題!”
雖說有着在國內讀書的經歷,但是李平洋卻對於李家如何重新置根於國內,卻沒有多少底氣,儘管他們在國內有上千萬元的投資,但是,在南方那是統制經濟的天下,在北方那又是北方公司的天下,對於已經錯過最佳時機的李家來說,如何重新在國內謀求發展呢?
這是李平洋不得不思考的問題,同樣也是必須要去面對的、不可迴避的問題。
“什麼問題?”
李平言反問道。
“李家如何在國內立足!”
弟弟的問題讓李平言的神情微微一肅,或許他們是李家的旁支,但並不意味着他們不在意李家。
“相比於大馬等地那些在南洋根基不深的華僑從民27年紛紛在國內投資不同,李家與諸多華僑家族一樣,他們在國內的投資是非常有限的,錯過了機會,還會再有新的機會嗎?而且,即便是主家,又和國內有多少聯繫?新加坡的陳嘉庚可以直接進入國民政府,直接進專員公署,我們,在南京,拜見行政院的汪院長,都需要他人介紹,花上幾萬元,排上幾天隊才行,”
心知弟弟說的是事實,李平言先是沉默片刻,然後又無奈的搖頭說道。
“從李家在乾隆年間到了南洋,對家裡的人說,荷印纔是根本,至於唐山,當年若不是爹一意堅持,恐怕家裡也不會同意在唐山投資,還有北方貿易大舉進入南洋時,我們甚至將其視爲競爭對手,而非助力、靠山,這幾年……”
鼠目寸光也好,沒有遠見也罷,對於他們來說,唐山是熟悉的,同樣也是陌生的,他們所熟悉的是血脈的熟悉,而陌生,卻是因爲他們離開那裡太久了。
“不過,大哥,我覺得……”
將視投向北方,李平洋又是一笑,然後用自信的語氣說道。
“無論是對於李家或者其它各家來說,這次回唐山,都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也許,有的家庭會在這場變化中沒落,但是同樣也會有一些家庭崛起,”
相比於先前,李平洋話中的“家族”,現在他所提及的卻是“家庭”,家族是不會沒落的,但是必然會有家庭走向沒落。
“對於我們來說,就是一個機會,我們家在國內的投資最多,在華北、在南方都有我們的投資……”
弟弟的話換來的是李平言的贊同,確實,相比於其它家庭,他們確實是幸運的,在南洋他們既沒有衆多的種植園,也沒有衆多的房產的,至於工廠亦早已遷往國內,現在返回唐山對他們的影響最小。
“哎……不知這場劇變會改變多少人!”
喟然一聲長嘆時,汽笛聲響起了,李平言感覺到腳下的船似乎在動,在船緩緩的駛離港口的時候,他卻看到一艘船正緩緩的駛入新加坡港,而那艘船上飄着的卻是一面陌生的旗幟,黃色的旗子……